第8章 巴黎聖母院其三:鐘樓上的雨果……(2 / 2)

登頂鐘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身體一下子從狹窄的空間裡回到比較寬敞的地方,從服苦役一樣的攀爬中獲得了解放和獎賞,能夠平穩地站在高處。

鐘樓內部的景致並不算美麗,更像是中世紀手工工場的模樣,交叉的巨木和鉸鏈固定著巨大的銅鐘。在鐘樓的一角,有一間專門的小隔間,帶著針織帽的老人坐在隔間裡,看守著懸掛於這一層的兩口鐘。

“很漂亮吧?”雨果笑著對安徒生說,語氣像在誇獎自家女孩發間的珠寶,“這都是聖母院去年給自己準備的生日禮物。如果你來得早一年,就見不到這麼美麗的銅鐘了。”

“它們是新鑄的嗎?”安徒生有些意外,“我以為它們至少是從十九世紀流傳到今天的文物,所以才會被這樣珍視。”

曆史資料還沒有細致到給遊客表明銅鐘的相關細節。

“十九世紀傳下來的四口鐘不提也罷,音質差得讓人絕望。”雨果不屑道,“聖母院最美妙的鐘聲在十八世紀之前,自從那些珍貴的巨鐘在大革命裡遭到了損壞,聖母院的喉嚨就被燙傷了。直到去年才好一些,新鑄的九口鐘音律和諧,差不多能符合中世紀詩人們的歌頌。”

“時間沉澱出的古老固然可以尊重,但是才不配位就使人看不起了。”他補充道,“南鐘樓的艾曼紐爾那樣古老而美麗的鐘才值得尊敬。”

從北鐘樓到南鐘樓,需要經過一段走廊。

走廊的欄杆拐角裡,或蹲或坐,聚集著各種各樣的怪物。狀似鸛的巨鳥有著違和的粗腿,比鷹更健壯,尖喙杵在滲出的石磚上,像一柄劍;尖耳的地精探出半個身子,背後不知為何有矯健寬大的翅膀;三頭的地獄犬瘦骨嶙峋,麵部像驢……

不同種群的特征被雜糅到一起,就成了不被理解的醜陋怪物。

“你能想象這些怪物走在剛剛的樓梯間裡嗎?”雨果看著這些石雕,看上去頗為興致勃勃,“它們在幾百年前順著那條暗沉狹窄的樓梯間爬上來,坐在這裡俯瞰巴黎,烏鴉和它們最後都成為聖母院的一部分。”

“為什麼不是飛過來、或者順著院牆爬上來呢?”安徒生困惑,“它們有翅膀和銳利的爪子。”

“那是外來的入侵者才會做的事,敬重聖母院的人都會從門進來。”雨果振振有辭。

“聽起來像是虔誠的人類信徒,”安徒生評價,“我家鄉的精靈就不會這樣做,祂們並不怎麼在意人類和人類所創造出的東西,通常是人類向祂們請求空間。”

雨果笑了起來:“怪物的外表,人類的心靈,不比純粹肆意妄為的精靈要讓人更想要親近嗎?”

“更多人會排斥祂的。”安徒生說。

“總會被一部分人排斥厭惡的,不管是貌醜如怪物,還是貌美如天神。”雨果說,“美貌的不一定得到了愛,但醜陋的會無比珍惜每一分愛。”

安徒生聽完以後,很久沒說話,思考著什麼的樣子。雨果還以為他非常反對自己的觀念,有些遺憾——看他性格天真質樸,原本還以為可以交個朋友呢。

等到他們沿著南鐘樓的螺旋台階走了出來,散步到旁邊的街道上,甚至是急著放學的小孩子撞到了安徒生的腿上,安徒生才像是確定了某個重要的論點。

他把暈頭轉向有些羞澀的小孩送到家長那邊,然後在路邊麵包店櫥窗裡飄出的香氣裡,鄭重地向雨果提出抗議:“你對非人類有相貌歧視。”

雨果震驚。

安徒生掏出手機,翻出自己之前去芬蘭赫爾辛基出差時拍的美人魚雕像圖片:“雖然是常規定義裡的怪物,但你不覺得她很美嗎?”

雨果感到自己被冠上了一個沉重的罪名,即將在對麵的小朋友的世界裡被判處流放。為了脫罪,他沉思片刻,斟酌著回答:“但是我偏好醜陋恐怖帶來的反差。”

安徒生陽光明媚的審美世界裡經曆了一次暴雨。這次,換成他震驚地看著坦然的雨果了。

雨果微笑著轉換了話題:“一起去吃飯嗎?我覺得我們可以說是朋友了?”

安徒生:“……好的。”

法國人原來都這麼自來熟嗎?

這交友流程快捷到讓他忍不住要回憶起當初和芨芨的相遇了。

當天晚上,李斯特發現安徒生給自己的旅行筆記本新做了一頁書簽。

安徒生握拳,一本正經:“我要學習法國人的交友態度,做一個更加外向、善於交際的人!”

李斯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