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東南方,坐落著一座因泉水而得名的宮殿。
有著泉水清澈的名字的楓丹白露宮,是最早被記載在法國曆史和建築專著中的宮殿,輝煌端麗,而又被包裹在森林和岩石之中,相對與世隔絕。
巴黎的景點之間的距離大都非常緊湊,可以讓遊客們步行往來,並且在途中發現無數此前未曾注意的景點。但孤懸於遠處的楓丹白露是例外。
凡爾賽宮尚且被認為“使國王離開了巴黎”,楓丹白露在交通並不便利的古代隻會更讓人覺得遙遠。即使在今天,長達數小時的車程依舊使人們將其視為遠足才考慮的目的地。
有火車從巴黎通往楓丹白露,到達之後,還需要換乘公交,才能直抵宮殿群。
清晨的第一趟列車上,乘客不多,車廂裡很安靜。
安徒生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上,懷裡抱著自己的雙肩包和一隻精致小巧的女式拎包。拎包的主人坐在他旁邊,閉著眼睛,正在補覺,橘紅色的長發披散在肩上,看起來比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還要溫暖一些。
這位臨時旅伴是雨果介紹給他的,據說對宮殿、城堡之類的建築相當了解,性格親切友好,適合擔任導遊的角色。
他們是約在火車站見麵的。身材嬌小的女士有著不容忽視的熱烈氣質,僅僅是站在那裡,就仿佛一團永恒燃燒的火焰。坐到車上時,安徒生才從她精致的妝容下看出點什麼。
他有些遲疑,但還是問了出來:“您需要在車上休息一會兒嗎?我會幫您看包的。”
女士詫異地看向他。安徒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您眼睛裡好多血絲,眼眶有點紅腫,而且眼圈泛著青黑——是最近沒休息好嗎?”
女士從包裡拿出鏡子找了找,撫上自己的眼角,若有所思地瞥了安徒生一眼,然後也沒有推脫,乾脆地把自己的包遞給他:“那就麻煩了。順便,不需要總是用敬稱喊我,直接叫我的名字‘喬治’就行。”
喬治·桑,有著與眾不同的男性名字和簡短姓氏的一位女士,就這樣在頭一次見麵的陌生人麵前放心地進入了睡夢。
安徒生在被她的信任感動之餘,不禁有些擔憂她的輕信和疲倦背後的經曆。
火車開過的風景,逐漸變成了成片的樹林,郊外的清幽取代了城市的紛雜。
在即將到達時,他喊醒了喬治·桑。後者一手掩嘴,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比之前的狀態好多了,眼中的血絲不再那麼明顯了。
他們在中午之前順利到達了楓丹白露宮。
宮殿最常用的入口是白馬庭院。以中軸對稱的兩道樓梯彎彎曲曲地連接著地麵和宮殿,從某個角度看去,安徒生覺得那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螃蟹舉著蟹鉗。
“其實是按照馬蹄鐵的形象修建的。”喬治·桑說,“十六世紀的建築師設計的樓梯造型,之後的建築師對附近敲敲打打,但是沒怎麼動這兩道樓梯。”
“楓丹白露宮花重金修建的入口在對麵的辦公庭院,但是因為大家一直從白馬庭院進入,成了約定俗成的習慣,所以沒有人在意那個入口。”
白馬庭院得名是由於曾經在庭院中央擺放過一尊騎士與白馬的雕像,現在已經找不到那尊雕像的蹤影。
安徒生於是遺憾地收回了四處張望的視線,看向那兩道奇妙的樓梯:“樓梯的形狀和曾經那座雕像之間有關係嗎?”
“時間上確實是在同一期工程裡被修建的。”喬治·桑回答,“不過,樓梯的形狀更多是出於實用性考慮——樓梯可以容納四輪馬車的行駛和轉身,也很適合當觀景平台。”
她帶著安徒生站到樓梯上,從中央的平台遠眺,指著寬敞的庭院道路:“能看到嗎——王公貴族們的駿馬和車架。”
十六世紀末,來自美第奇家族的皇後熱衷於舉辦狂歡節,在春意料峭的二月,貴族們戴著精致的假麵,穿著華美厚重的禮服,在庭院中走下馬車,款款進入宮殿。
十七世紀初,婚禮和慶典接連不斷,馬車從未遠離這座宮殿。
舊王死去,新生的太陽王路易十四似乎對這座宮殿觀感平平,於是,昏沉的寂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籠罩著楓丹白露。直到一六六一年,路易十四的馬車初次駛入白馬庭院。馬蹄的篤篤聲、車輪的軲轆聲,在空氣中迅速傳播,喚醒了楓丹白露。國王來此躲避巴黎城中的疫病,被森林包圍的楓丹白露有著其他宮殿都無法比擬的隱居優勢,在這種特殊時刻,總會起到作用。
有國王在的宮殿就是首都的中心,音樂會和歌舞表演一場接著一場,甚至國王本人也參與進表演中,在其中的一場芭蕾舞劇裡扮演羅馬的春之女神克瑞斯。王太子也在這座宮殿裡出生,以楓丹白露為中心,無數車馬從白馬庭院動身,將這個象征著帝國政權穩定的喜訊傳達到各個地方。
十七世紀末的一個冬夜,白馬庭院的中心是遠道而來的異國公主。
那是一位可愛的公主殿下,身量嬌小得宛如玩偶,栗色的頭發襯著潔白的臉頰,纖長濃密的睫毛下,掩著一雙水潤潤的黑色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