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家鄉,獨自來到法國的首都,為了和親。
她那年才十一歲。
她的十二歲生日在巴黎度過,沒有人專門為她慶生,因為所有人都在忙碌一場更重要的典禮。那場典禮的主角是她,也不是她,是和親公主,卻不是名為瑪利亞的小女孩。在生日當天,公主嫁給了王太子。
名為瑪利亞的小女孩沉睡了。
此時還隻是勃艮第公爵夫人的貴族少女熟練地運用著政治手腕,與美豔好勝的波旁公爵夫人針鋒相對,後者是國王的私生女,在宮廷中享有特殊地位,比勃艮第公爵夫人年長許多,但依舊狼狽地落入下風。
勃艮第公爵夫人在政治上展現出令人景仰的未來王後的風采,在後宮生活上同樣對自己要求嚴苛,十九歲時誕下了第一個孩子,夭折;二十二歲誕下第二個孩子,夭折;二十五歲誕下第三個孩子,即後來的路易十五國王。
二十六歲,勃艮第公爵夫人也死去了,魂斷異鄉。
在和親公主來到巴黎的那天,國王、親王和朝廷重臣們一齊站在庭院的樓梯上。其他地位不高卻也心懷好奇的人從宮殿的長廊裡往外探頭,甚至爬上房頂,隻為了能看見這位尊貴的來客。
在勃艮第公爵夫人死去那天,仆人們環繞在她的病床周圍,醫生端著盆,盆裡是從她病弱身體中放出的鮮血。她唯一還活著的孩子被抱去了其他地方,因為珍貴的繼承人不能沾染病氣。
瑪利亞在眾人簇擁的喧鬨裡孤寂地死去。
安徒生不是很想知道看著小公主走下馬車的那些人的心中謀算。但是,站在樓梯上,他忍不住去猜想——
小公主拎著長長的裙擺,端莊地走在白馬庭院中,遺存著羅馬風格的高大建築會將她襯托得更像一個精致的玩偶娃娃。
成年人的政治遊戲裡使用的玩偶。
脆弱的一次性工具。
安徒生真的很難過:“她還是個小孩子呢。”
小公主應該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華麗的城堡裡,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被滿滿的愛包圍。
“生活在這裡的每個人曾經也都隻是孩子。”喬治·桑淡淡地說。
這座輝煌優雅的宮殿裡,形形色色的人物在曆史的散頁裡走動登場。政治和陰謀交織,帝國崛起的榮光與侵略所得的贓物一並擺放,滔天權勢伴隨著如影的危機,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之下是血腥。
每塊磚瓦都見證過各自的一段曆史,王公貴族放蕩的風流韻事與其背後潛伏的政治變局,像血液之上盛開的鮮花,濺在磚瓦之上,留下永久的秘密。
有人在宮殿裡看到刺激香豔的宮廷秘聞;有人在宮殿裡看到沾著硝煙味的侵略罪證;也有人站在樓梯上俯視庭院,卻同情起曆史上那些手腕強勢的貴族,像憐惜所有的孩子一樣。
人的所思所想是非常有趣的事情,隻有人的思維,才能讓這些千篇一律的無趣宮殿和城堡值得去探究尋覓——喬治·桑想道。
她轉過頭,看著還在惆悵中的安徒生,覺得很有意思,大概明白了雨果為何會做出這種推薦。
在和前男友的第無數次雞飛狗跳的吵架後,在遠離都市的森林宮殿裡散散步,身邊再有這樣一個體貼天真的男孩陪著……
【維克多,真是我的好朋友!】
喬治·桑愉快地給雨果發了一張好人卡。
為了讓安徒生從上一段故事裡回過神,喬治·桑想了想,清清嗓子,開啟了另一個話題:“話說,你知道嗎?白馬庭院還有另一個名字,叫作‘告彆之庭’。”
安徒生困惑地哼了一聲:“……沒有聽過。聽起來是一個讓人傷心的名字。”
喬治·桑帶他走下樓梯,重新回到庭院中央的道路上。
“這個名字要從法國最著名的皇帝之一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