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發綠眼的青年提醒他:“從第一個展廳開始,這位先生就常常和我們觀賞著同樣的畫作。”
安徒生:“……”
你們把這種毫不留情的批評叫做“觀賞”?!!!
他很想吐槽,但在他開口之前,金發金眼的青年懶洋洋地朝他伸出手:“那我們似乎很有緣分嘛……您好,我是夏爾·波德萊爾。”
棕發綠眼的青年也向安徒生微笑:“您好,我是泰奧菲爾·戈蒂耶。”
安徒生沉默地看著那兩隻伸到他麵前的手,內心充滿抗拒。
——能不握嗎?
——當然不能。
半小時後,他們來到了金字塔下方的美食廣場,找了家咖啡館坐下。
這一舉動並不意味著安徒生樂意與這兩個法國青年成為朋友,隻是一種為了防止心情進一步惡化的無奈之舉。
單純地談談美與藝術,總比“正高興地欣賞著傑作、卻忽然被幾句相違背的觀點說到崩潰”要易於接受。
“您為什麼不喜歡那些大師的畫作呢?”安徒生問道。
夏爾·波德萊爾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非要說個原因,那就是它們各有缺陷,而我恰巧接受不了。”
“那些畫作,以曆史為題材,但是隻生硬地用一些標誌逼迫觀者記憶,比如那幅《非洲酒館》,大駱駝、母鹿、帳篷……這些裝飾以格子或幕的方式分割,畫的意趣因此被困住了。”
“色彩上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不平衡,不和諧,遑論輝煌。”
這些理由聽起來比之前的有理有據多了,不過也有可能僅僅是因為咖啡館悠閒的氛圍使人心情愉悅。
安徒生對他們的觀感稍微提升了些,同時也不免好奇:什麼樣的作品才能入他們的眼?
“您真是問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戈蒂耶苦笑,“我們喜歡的……丟勒、大衛和安格爾?”
安徒生感覺自己大概理解了一點:“你是想說‘古典’的嗎?”
波德萊爾和戈蒂耶一起果斷地搖頭。
“杜布菲的作品也挺不錯的。”波德萊爾補充道。
安徒生緩緩坐直,感到了他們審美觀點的難以捉摸。
安格爾優美典雅的人體和杜布菲淩亂扭曲的線條……這兩者之間,存在任何意義上的同一性嗎?
“那你們覺得喬治·巴塞利茲怎麼樣?”安徒生試圖歸納相似點。
波德萊爾和戈蒂耶對視了一眼,後者對安徒生說:“他很有想法,‘倒立的人’是個很有趣的意象,但我們對他的創作理念沒什麼感覺。”
安徒生放棄歸納。
經過這一串問答,兩位法國人倒是對他產生了不錯的印象。
“您性格真好,”戈蒂耶說,“您居然不因為夏爾的那些評價感到生氣!”
安徒生被他真誠的讚歎噎住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確實生氣了……不過,明明知道在公共場合那樣評價會讓彆人生氣,為什麼還要說呢?”
“生活就是不堪忍受又無法改變的,”夏爾·波德萊爾理不直氣也壯,“我就是生活。”
安徒生:“……”
他們在咖啡廳又坐了一會兒,期間戈蒂耶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充滿歉意地表示自己臨時有個工作要安排。
夏爾·波德萊爾習以為常,閉著眼睛,趴在咖啡館的桌子上,隨意散漫,像條沒骨頭的蛇一樣。戈蒂耶解釋理由的時候,他也是頭都沒抬,隻是曲起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表示自己聽到了。
戈蒂耶笑起來,綠色的眼睛眯起,親昵地揉了揉好友柔軟的金發:“那麼,明天中午再見啦。”
在性格圓滑溫柔的戈蒂耶離開後,安徒生看著對麵趴著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戈蒂耶是上班族,波德萊爾看起來氣質卻還要更加青澀些,他的衣著其實也相當整齊精細:
穿著潔白襯衫和深色長褲的青年看起來像是在校園裡會遇到的那種好學生,從小成長於規則嚴苛等級分明的私立學校,從頭到腳,無論是柔軟的金發,價格高昂的定製皮鞋,還是頗有分寸的高傲,都顯露出一種貴族情調。
隻是他身上又有一種不容忽略的慵懶隨意的作態,說話的聲音很軟很禮貌,到了每一句都讓人有些不舒服、疑心是否話裡有話的程度……
已經握了手,還聊了那麼久,要不要繼續試著做朋友呢?
安徒生想來想去,試探著輕輕問了一句:“你下午有時間嗎?”
波德萊爾撩起半邊眼簾。
“我打算去瑪黑區的綠蔭步道走走,你願意和我一起嗎?”安徒生問道。
波德萊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坐直了身。他用那雙金色的眼睛認真地看了一眼安徒生,笑容陡然變得甜美起來,像是流淌的蜂蜜,也像是某種意味不明的陷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