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萊爾從二樓的主臥裡拿了錢包。
他倚著樓梯,朝樓下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的傻瓜招了招手:“要在聖路易島走走嗎?”
有著整齊的灰色屋子的聖路易島,在夕陽下,溫柔又安靜。
顏色鮮豔的車輛停放在路邊,五顏六色的外殼在金紗下也有了相近的光澤。迎麵走來的孩子們排成鬆散的一行,有的手挽著手,不知不覺中占領了道路。
孩子們不會在意這一點的,在孩子們的心中,世界和街道都隻為他們而轉動。
安徒生站在路邊,看著他們載笑載言,自己也變得心情超好。
波德萊爾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下巴微微揚著,目光在安徒生和路過的孩子們身上轉了一圈,若有所思。在安徒生轉頭看他時,波德萊爾卻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觀察的視線,瞥向塞納河麵上粼粼的波光。
幾隻河鷗掠過河麵,靈巧敏捷,仿佛是來自塞納河的末端般行蹤莫測。它們有著潔白的胸脯,翅膀上卻有著黑灰色的羽毛,像一團逐漸模糊的雪,融化消失在巴黎傍晚的光芒裡。
夕陽明明光芒萬丈,偏偏又有著不自知的朦朧,把雲也染成漸變的霞。
“你在想什麼?”波德萊爾突然問道。他微微歪著頭,金瞳純粹,神情專注,讓安徒生沒由來地想起了丹麥的某位劇作家前輩養的貓咪阿拉丁。
那可是一位壞脾氣的男孩,隻有在準備撲人的時候,才會用它美麗的綠眼睛這麼看人。
波德萊爾性格挺好的,隻是在審美上的見解有時比較獨特,才不像被歐倫斯萊厄先生寵壞了的肥貓阿拉丁呢!
安徒生搖搖頭,驅散了自己腦海中的奇怪聯想,然後略帶心虛地回答了波德萊爾的問題:“我在想……冬末春初的雪。”
“雪?”波德萊爾喃喃,“哦,對了,你應該是北歐那邊的人——是思念家鄉了嗎?”
“不是思鄉,而且其實哥本哈根很少下雪,隻是單純的冷而已……”想起丹麥讓人絕望的氣候,安徒生不由得鬱卒,又打起精神繼續回答,“剛才湖麵上飛過的鳥兒,很像是冬末逐漸融化的灰色雪球。”
波德萊爾陷入沉默。
他盯著已經沒有鳥兒蹤影的塞納河看了好一會兒,咬著嘴唇,不想承認自己剛剛被這個比喻萌到了。
講道理,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明明已經工作了、卻還是一派天真的成年男性呢?
明明他在巴黎高師的同學裡都找不出這種性格了。
“這邊的環境真的好棒啊。”安徒生還在感歎,“每天看著塞納河,心情也會很舒服吧。”
像塞納河這樣流淌過都市中心的河流,穿過了城市,也穿過了曆史和記憶,水波裡會卷起種種繾綣的情思。
說起來,在波德萊爾家,從二樓的窗戶看出去,就是靜靜流淌的塞納河,偶爾應該還會遇到滿船的遊客。
是在選擇寓所的時候特地考慮了嗎?
“當時沒注意這麼多。我隻是想找一個能獨自生活的地方。”波德萊爾說,“本來想租房的,但是……總之,在某些人的建議下,最後買下了這個房子。”
麵對毫無理財能力的獨子,將軍夫婦耳提麵命讓他一定要重視經理和顧問的建議。父親的話不聽也就算了,但是媽媽也一直用擔憂的目光看著他,波德萊爾隻能妥協。
於是,他先是被攔住了購買各種文玩字畫的手,又不得不把自己小金庫中的一大部分用來買房。
看到房價的那一刻,波德萊爾有認真想過要不要搬去訥伊住——雖然房價也很讓人沉默,但至少生父在那裡給他留了兩公頃私人領地。
想到訥伊和巴黎市中心隔著的距離,一旦去了那裡,上學也好,娛樂也好,不管做什麼都不太方便,波德萊爾才不情願地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
聖路易島也有聖路易島的好處,比如遠離他的中學同學們,也遠離他並不喜歡的文藝圈子。從這一點上來說,它就像是孤懸海外的某個偏僻荒島一樣,使波德萊爾感到心滿意足。
環境什麼的,其實根本沒被他納入考慮……
任性的公子哥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選住所的思維邏輯和彆人不太一樣。
波德萊爾輕輕咳了一聲,把話題從房子上岔開:“說到雪——你想吃冰淇淋嗎?”
“嗯?”安徒生轉頭看他,迷惑地哼了聲。
“雖然我對它不感興趣,但似乎來聖路易島的遊客都喜歡去嘗試一下貝蒂詠,一家蠻出名的冰淇淋店。”波德萊爾說,“來嗎?”
直到坐在了貝蒂詠的沙龍裡,麵前擺上了當季的新口味,安徒生還有些懵,不明白兩人之間的話題是怎麼從秀美的塞納河一下子跳到甜品上的。
波德萊爾咬了一口自己麵前的蘋果塔,表情淡定,仿佛一切就是這麼順理成章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