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剛才我沒有帶你出來的話,花茶還會配著小蛋糕一起端上來,差不多也就能飽了。”凡爾納說,“應該是瑪德蓮吧。”
安徒生聽到了熟悉的甜品名:“啊,我昨天剛剛吃過一頓特彆好吃的瑪德蓮,配的是椴花茶。”
“協和廣場旁邊那家嗎?味道確實很獨特。”凡爾納讚同,“就是店主的身體太差了,隔三差五關門歇業,而且隻做基礎款的甜品。”
“你下午打算在哪裡逛?繼續爬鐵塔,還是換個地方?”凡爾納問道,“今天下午沒什麼事,我可以陪你一起在巴黎玩。”
安徒生驚喜:“是的嗎?那太好了!我本來的打算是請你幫我推薦一個景點,然後自己走過去的。”
“景點?老建築都太無聊了,人多還陳舊,舊時代的東西除了緬懷之外沒什麼意義。”凡爾納想了想,“你坐過氦氣球嗎?”
在塞納河左岸,上世紀的雪鐵龍汽車廠遷出巴黎後留下了一塊寬闊的空地,政府將它改造成了一座後現代主義公園。
公園整體的色調偏向於乾淨簡潔的黑白灰,但是在大草坪中央,有一隻色彩鮮豔的大型氦氣球。球身用鮮紅的字體標著氣球活動的名字,下側印著一圈巴黎的地標建築的簡筆畫,凱旋門和埃菲爾鐵塔都赫然在列。
隨著巴黎每天空氣質量的變化,這些地標的顏色也會發生變化,“紅”意味著空氣質量極差,“綠”則意味著空氣質量很好。
上熱氣球之前,凡爾納仰著頭觀察了一下氣球:“呦,不錯,今天是青綠色。”
氦氣球下的空間並不寬敞,是一圈窄窄的環。
安徒生和凡爾納並肩站著。
氣球在公園管理人員的控製下飄離地麵,慢慢升上高空。
風迎麵撲來,掀動了衣角,凡爾納張開雙臂,歡呼了一聲:“好棒!”
安徒生雙手搭在防護欄上,眯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上空的風,然後貼著網格,出神地看著下方巴黎的模樣。
色彩各異的建築密密地挨在一起,延展到遠處,和山丘融為一體。塞納河與一條公路幾乎平行,河岸邊的綠蔭遮蔽了遊人如織的盛景,公路上的車水馬龍在一百五十米的高空化作有趣的遊戲,小小的亮點穿梭在暗色的路麵上。
埃菲爾鐵塔仍然是巴黎最醒目的地標,升至高空時,渺小的人類恰好能越過長長的空間距離,與這位法國的“鐵娘子”對視。
“其實埃菲爾鐵塔還有個更柔美的彆名。”凡爾納背過身,對安徒生說,“她也被稱為‘雲中的牧羊女’。”
多雲的日子裡,巴黎天空中的雲朵是她放牧的羊群;到了晚上,星星和月亮也在與她的陪伴中更顯璀璨明亮。
作為懷舊符號的“牧羊女”,如今被冠在初建時以離奇先鋒為標簽的埃菲爾鐵塔之上,恰恰是一種值得反複玩味的觀念。變與不變,過去與現在,巴黎一邊保留著令人意醉神迷的古跡,一邊又飛奔著朝向更新的方向。
“冒險家也會喜歡牧羊女嗎?”安徒生笑著問道。
凡爾納篤定:“就算是駕駛著可以瞬息間穿越宇宙的飛船的未來冒險家,也會將某個摯愛的星係冠以‘牧羊女’的稱呼。”
“但你看起來像那種對傳統完全不屑一顧的人。”安徒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古建築無趣老舊,‘牧羊女’又憑什麼永遠年輕呢?”
“好問題,你得去找個社會學家。”凡爾納說,“不過,在我個人看來,人們永遠會喜歡‘牧羊女’的,永遠會緬懷過去的時代,儘管我們其實並沒有那麼在意時代的全貌。很少有人追根到底地去盤問時代腐朽的一麵,我們在意的是單個的人,是已經抽象成理想的符號。”
“當你想起古羅馬和古希臘,你不會不解風情地反複強調那是一個怎樣的物質匱乏、道德法律不健全、奴隸和婦女遭受壓迫的時代,你隻會全心全意地熱愛希羅多德和荷馬,你為蘇格拉底哭泣,將先賢視為聖人,因為你太希望世界上能有一個可以依賴可以期待的聖人。你無法說服自己在當下能找到這樣的聖人,你也不能虛構出還未誕生之人,所以你轉向過去,找出一個已經深埋於地下的名字,細心地擦乾淨上麵腐朽的東西,把它擦得亮堂堂的,然後懸掛在心靈的正中央。”
“在維吉爾的詩歌裡,牧羊女開始成為符號;中世紀最出名的牧羊女是貞德,雖然大家都知道她大概是一位小有資產的農場主的女兒,但是隻有牧羊女能配得上她的美德和榮譽,於是在往後的無數年裡,貞德都以牧羊女樸素善良的形象被傳頌。”
“觀念成就符號,符號又在觀念的代際演變中反複刪減但保持其內核不變。”凡爾納摸了摸下巴,“哎呀,說了這麼多,其實我最開始隻是想說一句——比起‘鐵娘子’,我更喜歡‘雲中牧女’這個彆稱。”
安徒生:“可是‘鐵娘子’聽起來更優雅有力,更符合埃菲爾鐵塔的氣質。”
凡爾納:“貞德難道不優雅不有力嗎?‘雲中的牧羊女’就是最棒的!”
安徒生:“……”
凡爾納:“……”
“總之,她很美,對吧?”
所幸,在這一點上,他們最終還是達成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