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為自己過去的鬆懈感到懊悔。
他拿起手機，正準備撥通愛德華的號碼，就發現了雨果發來的消息。
【維克多·雨果】：你買好東西了嗎？
安徒生發了一個“流汗”的emoji給他。
【漢斯·安徒生】：我的錢包被偷了，還沒能結賬。
雨果深表同情，並且在二十分鐘後來到了這家店鋪，帶著借給安徒生的現金。
他進門的刹那有些意外，抬頭看了看頭頂帶著小翅膀的娃娃們，眼神微妙：“這真是……非常有特點的一家店。”
說著，他又瞥了眼貨架上的娃娃，旋即，被其中一隻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隻穿著華美禮服的少女形象的人偶，高度在一米二左右，手裡拿著一支羽毛筆。
店主適時介紹：“那孩子能寫簡單的文章，字跡也非常漂亮。”
“它是仿品嗎？”雨果細細觀察了一番人偶，問道，“我記得瑪麗皇後也有一隻這樣的機械人偶。”
“她是在上世紀末誕生的。”店主耐心地說，“這不重要。她是個好孩子，獨一無二的好孩子。”
雨果察覺到了店主話語中的含義，有些歉意：“抱歉，我並沒有貶低她的意思。我想買下她，可以嗎？”
店主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進一步的解釋。
“是這樣的，我想送給我的一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她快要過生日了，又一直很喜歡這樣有古典氣質的……”雨果停頓了一下，找了個比較中性的詞語，“存在。”
店主的笑容這才有了幾分真心：“當然可以。祝她生日快樂。”
雨果付完錢，和店主約定了送貨的地點，然後和安徒生並肩走出了門。
“我回去以後把錢打到你銀行賬戶裡？”安徒生問。
雨果點點頭，把自己的賬戶寫給他，最後還是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被偷的不多，你不要太難受，不影響生活就好。實在想不開的話，也可以報警試試，調整一下心情。”
“能找回來嗎？”安徒生發出靈魂之問。
雨果微笑：“大概不能。”
這個時間的地鐵有點擠，安徒生拽著拉環，看著車窗外疾馳而過的暗沉圖景。
新一站到了，又是一群乘客上車，四顧發現沒什麼座位後，或倚著杆，或拉著拉環。這個時間點，上車的多是成年人，因此，人群中，有個瘦小的少年格外紮眼。
瘦和瘦之間也有區彆。普魯斯特是多病而致的瘦弱，莫迪亞諾純粹是個子竄太快，故作憂鬱的表象下是一顆崇拜大人因而照葫蘆畫瓢的幼稚氣的心。眼前的這個孩子身上……有一種讓安徒生感到不安的寂靜。
那種寂靜像是歐登塞密林的黑夜，在一片烏沉沉裡，隱藏著古老傳說裡奪人性命的精靈。
黑發淩亂地支在脖頸旁，泛著油膩膩的反光，過長的劉海在低頭時遮住眼睛，隻留下蒼白的唇，下撇著，緊閉著，仿佛被上了鎖。
安徒生從他身上聽到了花兒凋謝的聲音。
安徒生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他鬆開拉著拉環的手，準備走到那個少年附近，再仔細觀察，或是主動問候，但是隔著許多人，當他總算走到少年身邊時，新一站已經到了。
少年夾在著急下車的乘客們中間，順從地按著人流的方向出去，從安徒生的側後方經過。在他經過時，從地鐵裡並不算好聞的複雜味道裡，安徒生艱難地分辨出了一種讓人愕然的劣質香氣，一種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的味道。
安徒生打算也跟著人群在這一站先下車。他出聲去喊那個不知名的少年：“請問可以等我一下嗎？”
從車窗的玻璃上，安徒生看見少年抬起頭，露出了一雙美麗的眼睛。
有著和周身氣質格格不入的熱烈情感的、像是盛放的紅玫瑰一樣的、美麗的眼睛。
車門關上了。
安徒生看著少年消失在視線裡，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回到家時，他跟李斯特講今天的遭遇：“遇到了一個讓我很在意的孩子……像是沒有人照顧，而且已經往令人惋惜的岔道上走了。”
“你不能讓所有的孩子都幸福快樂地生活，漢斯。”李斯特柔聲建議，“有時候，命運就會使眾人走向各異的道路。”
“當年在哥本哈根的時候，你幫我，可沒有這樣談論命運。”安徒生說。
李斯特啞然。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呢？”李斯特問。
安徒生有些沮喪：“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遇到那個孩子……起碼再給兒童基金會捐些錢吧。”
“哦，說到錢，”安徒生更沮喪了，“今天我的錢包還不見了來著。”
李斯特困惑地眨了眨眼：“你的錢包不見了？那背包裡突出來的那個是什麼？”
聽到他的話，安徒生這才正眼去看自打進門後就放在一邊的背包。
“咦……之前確實是被偷了啊……”安徒生喃喃道。
他把錢包拿出來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現金之外，毫無損失。
李斯特嘖嘖稱奇：“怪了，我在巴黎住了這麼多年，還沒聽說過有這種偷竊方法——看來對你下手的不是美麗的吉卜賽女郎啊。”
安徒生看著敞開的錢包，一時間也陷入迷惑：“這算什麼？傳說中的俠盜嗎？”
實在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麼，安徒生隻能把錢包再收起來。
他支著臉，若有所思：“這到底算道德還是不道德呢？在偷錢過後又還了東西。”
“好問題。”李斯特正想著該怎麼回答他，就看見安徒生忽然坐直，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你怎麼了？”李斯特關心地問道。
安徒生把那隻手放在鼻子前，努力嗅著，然後抬頭看向他，神色是不知所措的茫然：“芨芨……”
“錢包上沾著的味道，和那個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