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困惑不已:“怎麼會跟布列塔尼不符合呢?”
瑪麗笑著給他解釋:“因為布列塔尼一直以來給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凶悍強硬的‘海盜之城’啊。你看,曾經有無數海盜船從這裡啟航或停泊,海水拍打著的都是堅硬的石頭堡壘。這座城市如果有作為人的形象,那麼一定是穿著布列塔尼本土民族服裝的男子漢吧。”
青年提出異議:“我剛剛講的故事裡也有海盜。”
瑪麗輕輕戳破他的抗議:“您說的那是海鷗,一種因為笨拙所以勉強可愛的流氓鳥。”
青年:“……那也不能就這麼武斷地給一座城市下定義吧。”
他嘟囔著:“布列塔尼不僅僅有海盜啊,比海盜名氣更響亮的,難道不是這裡的神話嗎?到十九世紀後半葉,公認的有科學精神的思想家勒南還沉迷在神話裡呢。”
“把亞瑟王的傳說帶到歐洲大陸來的就是中世紀的布列塔尼詩人們,他們可是在宮殿和城堡裡都很受歡迎的——為什麼布列塔尼就非得是海盜城呢?詩人們的存在難道不重要嗎?”
這一番陳述成功打動了瑪麗。
“從社會的角度來說,海盜的重要性當然高於詩人;但因為我本人也是一個無藥可救的文學愛好者……”瑪麗眼睛一亮,“我覺得你說得太對了!憑什麼忽略這座城市裡的詩呢?明明它那麼重要,它塑造了歐洲中世紀文學的瑰寶!”
青年熱情地補充:“它還留下那麼多美好的愛情!蘭斯洛特和桂妮薇兒、梅林和薇薇安、特裡斯坦和伊瑟……難得的中世紀愛情悲劇,居然有那麼多都和這裡息息相關。”
瑪麗當場撕了自己素材本上原本的草稿。
她把那張滿是陳詞濫調的廢紙團成團,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垃圾桶裡。
瑪麗站起身,神清氣爽,朝青年主動伸出手:“願意一起出門走走,找找詩和愛情嗎?”
青年開心地握住她的手:“那就太好啦!”
來自丹麥的遊客安徒生,在到達布列塔尼的第一天就找到了誌同道合的旅伴,可喜可賀。
安徒生和瑪麗一起走出旅店。
他們如今所在的城市名為“聖馬洛”,位於法國西北部,是布列塔尼最熱門的旅遊城市。
整座小島猶如用花崗岩打造的壁壘,城牆、堤道、建築都是灰蒙蒙的岩石色,讓人仿佛回到那個黯淡的中世紀。
歐洲的中世紀指的是從羅馬帝國覆滅到文藝複興的這段曆史,跨度很長,但因為前有古典時代的光輝,後有文藝複興的榮耀,中間這段長達千年的曆史就被籠統地概括為“中世紀”,再被輕率地冠以“黑暗”的形容,隨意地放進了無人問津的角落裡。
這種輕率的作法給曆史研究帶來了大問題。它使歐洲的曆史看起來是斷裂的,隻存在突如其來的質變,卻找不出前麵的量變。
直到二十世紀末期,才有學者試圖為中世紀翻案。經過大量的論證,他們表明文藝複興所必要的前提準備都是在中世紀實現的,中世紀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愚昧,天主教會也並非扮演著壓抑人性的負麵角色。中世紀的文學成就影響著後來的歐洲,人們至今仍會為其感動,其中的部分作品更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隻是很少有人會據此追憶中世紀而已。
“黑暗的中世紀”這樣武斷的說法已經顯得有些老古板,“黯淡的中世紀”卻是沒有問題的。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色譜,其中的顏色受技術水平等等社會因素的影響和製約。中世紀的藝術作品遠不如後世色彩繽紛,整體比較呆板。
這種受時代限製的黯淡在現代人習慣了花花綠綠的眼睛裡也彆有一番風味。
城市中的街道還散發著濕漉漉的海水撲打過的潮意,靜靜等待著下一波巨浪的來襲。
車輛沿著道路出發。
瑪麗坐在駕駛位上,扶了扶自己臉上架著的墨鏡:“所以,我們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先去傳說中的迷途森林轉轉?”
“嗯。”安徒生笑著答應,“我們去那裡找梅林、仙女和騎士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