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裡哀“哈”了一聲:“通常情況下,我們管身上帶著消毒水味道的醫護人員叫‘天使’。”
“死神身上的味道……誰知道呢,或許是乳膠和木料的味道吧。”莫裡哀說,“那種讓人一眼就能望見儘頭的無趣氣息。”
他們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店坐了一會兒。
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有明顯疾病纏身的人,也有外表十分健康的人。
“心理疾病很晚才被確認成一種疾病,而不是魔鬼的詛咒或者什麼彆的東西。”莫裡哀說,“更早的時候,人們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一個人看起來四肢健全、卻渾渾噩噩仿佛將死之人呢?”
“當然,關於心理疾病,也有些好的印象。比如‘抑鬱’,就被跟創作靈感聯係起來,”莫裡哀被自己逗笑了,“再早幾百年,我們兩個都是板上釘釘的抑鬱症患者。”
安徒生皺了皺眉:“好吧……我有點討厭這種刻板印象。他們把部分人的個性當成疾病,又把他們的才能當成疾病的恩惠,卻偏偏忽略了真正需要照顧的病人。”
“很多人都有崇拜瘋子和傻子的傾向——不過,大多數時候,人們會說他們隻是在崇拜天才而已。”莫裡哀說,“我記得你想周遊世界?去俄羅斯或者德國的時候,可以關注一下當地的愚人文化。”
“你呢?你崇拜瘋子和傻子嗎?”安徒生問道。
“我不崇拜他們。”莫裡哀說,“我是個劇作家,劇作家隻會觀察一切,然後不帶感情地把一切寫出來。”
“小說是有情感的,但戲劇沒有。”莫裡哀說,“人物,地點,動作,台詞,這些組成了劇本。我會寫主角如何拿起一本書,但永遠不會寫他當時的心情。”
“從這邊回去之後,我想寫一部新劇。”莫裡哀說,“一個疑病症患者的故事。”
“疑病症?”安徒生問,“總是覺得自己生病了、快要死去的人嗎?”
“對,一個心裡真的生了病、卻被認為無理取鬨的病人,一個欺世盜名卻真正安慰到他的假醫生,被這兩個不正常的人傷害的其他人。”莫裡哀喝了一口已經冷下來的咖啡,“大概會是個非常混亂的故事,但我想把它寫出來。”
“我還想親自演出,扮演那個病人。”莫裡哀笑著,“由一個真正的病人去扮演另一個真正的病人,兩個人的疾病還在不同的維度,很有意思,不是嗎?”
安徒生靜靜地看著他。
莫裡哀的眼神躲閃了一瞬間:“怎麼,你不能感受到這種設計的巧妙嗎?”
“我感受到了,但這不影響我覺得你像個把自己的身體健康當作空氣的混蛋。”安徒生說,“一路上我都很努力地不在你麵前提起‘死亡’,你卻興致勃勃地把這當成一個有趣的話題。”
“好吧,看來我傷害到了小孩子的善心。”莫裡哀把手一攤,“向您道歉。”
“我是認真的——你應該先好好養病,而不是把自己累倒。”安徒生說。
“劇作家的最高浪漫就是死在演出著自己劇作的舞台旁,能登台則更好。”莫裡哀微笑,“就算真的倒在台上,也會有人撥打急救電話的——”
在安徒生越發凝重的眼神裡,莫裡哀中途改換了語氣:“這年頭,想要這樣完美死去,還是有很大難度的,所以我會好好活下去。”
安徒生:“……”
“我可不想旅行途中發現你變成了新聞。”安徒生為莫裡哀敷衍的態度沮喪。
“放心,不會的。”莫裡哀笑著承諾,“我又不是什麼瘋魔的死亡的信徒,我會珍惜能繼續創作劇本的生活的。”
“我不相信。”安徒生雙手抱胸,“你可是寫出‘我的救星將是死亡’這種話的家夥。”
“看來某位小朋友自詡為我的知己,卻根本沒有看明白《憤世嫉俗》這部劇裡的台詞……”莫裡哀故作失望地搖頭,“奧龍特明明是這樣寫的——”
“如果隻有永生的期待,耗損我心頭的熱愛,我的救星將是死亡。”
“奧龍特是在寫情書,”莫裡哀說,“而我,我的生命就是獻給戲劇的情書。愛一日不熄滅,我的生命就在戲劇裡永存。”
安徒生:“……”
“我馬上就要離開法國了。”安徒生鬱悶地說,“十年後,真希望還能看到你的新作品。”
莫裡哀托著臉:“行吧,我儘力。”
安徒生不放心地舉起咖啡杯:“我們約定一下!”
莫裡哀:“……”
他無奈地笑了笑,舉起杯子:“哎呀……小孩子,就是難應付啊。”
安徒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