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清楚什麼?希臘的諸神嗎?”海涅朝背後的椅子一倚,“那可真是個龐大的話題。”
“你是怎麼看待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明的呢?”歌德柔和地引導,“至少就喜惡說說。”
“當他們無憂無慮地在奧林匹斯山上尋歡作樂的時候,一切都很愉快。”海涅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但是,神也會迎來失敗和無助,不可能永遠占據王座,當更年輕的力量舉起叛旗,年老的力量就該讓位了。”
“同情還是厭惡?”歌德再次問道。
“這兩者又不矛盾。”海涅看著歌德,“我厭惡他們的秉性,但也難免為其落寞而淒涼。”
歌德坦然地接受海涅的注視:“所以,在你眼裡。我是終將迎來落寞的?倒是很符合你之前寫我的那條評論——長篇大段的分析裡夾著一句‘二十世紀初的靈魂’,把我直接分到了上世紀的老人行列。”
“你自己沒感覺嗎?”海涅難以置信,“你有時候說的那些話……‘二十世紀初’這個形容都是委婉的了,我沒寫‘十八世紀’都算很收斂了。”
歌德思考了一會兒:“嗯……舉個例子?”
“法國的那個梅裡美拿‘克拉拉·加楚兒’的筆名發表小說的時候,我寫評論誇他,你立刻就在公開場合來了一句:‘在我們德國,一個人最好彆年紀輕輕就試圖寫像梅裡美那樣成熟的作品。’”海涅義憤填膺,“梅裡美寫《卡門》的時候也就二十歲左右,憑什麼法國人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成就、德國年輕人卻要被崇拜的學者打擊積極性?”
“梅裡美在巴黎的圈子裡長大,在戛納的影響力更大。”歌德說,“德國有哪兩個地方的文化能和那裡相比嗎?精英文化和文化產業都是他成長的土壤。德國的年輕人大多數沒有這樣的成長環境,除非天賦異稟,不然——嘗試也隻會失敗沮喪而已。”
海涅冷笑一聲:“這種自誇天才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什麼?”歌德皺了皺眉,“什麼‘自誇’?”
“二十二歲就憑著《少年維特的煩惱》成為歐洲著名作家的歌德先生,”海涅扯了扯嘴角,“‘天賦異稟’,哈。”
“……那本書?我當時寫的時候也沒想到會那麼流行。”歌德歎氣,“我說的天才是席勒——他的天賦遠遠高於我們德意誌整個民族的現狀。”
海涅:“……”
在這種場合忽然聽到席勒的名字,海涅無語了。
“難怪彆人以為你們倆之間不太對勁。”海涅吐槽,“你這樣時不時提一句他,誰都會覺得你們倆在學術之外還私交甚篤。”
“辟謠一下,我們私下裡關係也很好。”歌德淡定地說,“席勒是我的摯友,我們長年累月保持聯係,就連創作也不分彼此,某些學術理論根本區分不了是他的構想還是我的設計。我和席勒的相遇,絕對是有某種神秘的命運在背後安排,才讓時機恰到好處。”
海涅:“……?”
看著他茫然的表情,歌德心情愉悅地笑了笑:“我和席勒一起參加過各式各樣的舞會,一起乘著雪橇夜遊山穀,還曾經在一棵山毛櫸樹的樹乾上刻下了我們倆的名字……對於我們私下裡的友誼,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在山毛櫸的樹乾上刻下兩人的名字’……什麼惡俗的愛情小說情節。”海涅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你管這叫友情?”
“連這種小事都覺得驚訝,你難道沒有這樣的至交好友嗎?”歌德挑眉。
“在戀愛裡,這是小事。但我們男人之間的友誼正常情況下不是這樣的。”海涅篤定地說,“你說是吧,安徒生?”
突然被點名的安徒生:“?”
“但這種友情本來就是存在的啊,”他無辜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友情也是一種愛,一種純潔而且高尚的愛。我會對愛德華說‘我愛你’‘可以親親我嗎’之類的話——朋友之間很正常啦。”
海涅緩緩地把視線挪向尼采。
尼采認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海涅先生,您有讀過柏拉圖的《會飲》嗎?同性之間的愛可以說是與厄洛斯相關的一個問題;後者是藝術的幻覺和科學的現實相結合的產物,真理正是在二者的結合中誕生……”
海涅:“……”
他好無助。
“你不是也有想把你裝進行李箱帶走的好朋友嗎?”安徒生問道,“應該能理解的呀。”
“這能一樣嗎!”海涅悲憤地顫抖起來,“這跟你們的回答壓根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好嗎!”
在座的四個人,除了自己,居然每個人對友誼的邊界都有如此離譜的理解——
海涅感覺這個世界瘋了。
至少,文藝界肯定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