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無上的美實在是學說眾多,我很難迅速幫你梳理清楚,那些理論,從古希臘古羅馬到現代的各種形式學敘事學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的學派,需要你自己去閱讀學習,從中挑選出能說服你的那個理論——或者,所有理論都無法說服你,你也可以自己創造一個新的理論。”席勒說,“關於‘雅’和‘俗’,倒是還有點講解的把握。”
“雅和俗的差異,本質上是等級的差異。”席勒說,“社會是有等級的。準確來說,所有人類有所涉及的研究領域內都有等級劃分。”
“上流社會需要能將自己與其他階層區彆開的標誌,設立了各種各樣的門檻:財產數量、學識水平……甚至是休閒娛樂的方式。”
“以戲劇為例,一方麵,他們使用各種手段使其他階層的民眾喪失對戲劇的興趣,另一方麵,他們著手剔除戲劇中親民的部分。”席勒說,“沒有作家是奔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目的而寫劇的,但是,通過種種手段,上流社會使民眾相信戲劇中隻有讓人昏昏欲睡的內容。”
“文學作品本身像是一條魚,有鮮美的魚肉,當然,也包裹著一些難以下咽的骨刺。”
“在沒有等級的理想狀態裡,所有人都能從容地享用這條魚;但是,在存在等級的情況下,上流社會自己不緊不慢地食用著魚肉,同時,把一整條魚強硬地塞進民眾的嘴裡,促使他們心生厭惡,主動遠離。或者,民眾被告知這條魚比他們自身更重要,不能自在地想吃就吃,反而要對食物心懷尊敬。”
“不能帶來情感衝動的劇作是不成功的。但是,在高雅的精英戲劇演出時,觀眾的情感衝動往往不會激烈到當場給出回應——這是扭曲的。”
“你的意思是……高雅是社會塑造出的騙局嗎?”安徒生皺眉,努力理解,“高雅是扭曲的,庸俗就是正常的嗎?”
“對於戲劇,我認為是這樣的。”席勒說,“通過舞台表演,即使是目不識丁的人也能欣賞戲劇,這就代表著戲劇的受眾理應比其他體裁更加廣泛。”
“詩人可以大聲呼喊‘我隻為詩人而寫詩’,小說家可以聲稱自己也是‘為藝術而藝術’,但戲劇家絕對不可以忘記觀眾——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觀眾。”
“戲劇家應該心懷對觀眾的尊敬,知道自己的創作並非教育而是娛樂,並非神像而是養料。”
“那你之前為什麼又說高雅戲劇和庸俗戲劇所需要的技巧是不一樣的呢?”安徒生問。
“因為當庸俗和底層被劃上等號,逐利的製造者就沒有耐心去精心打磨了。他們往往套用程式,短時間內創造大量同質的產品,一股腦地扔進市場販賣。”席勒說,“你想要手工打磨還是工業流水線?”
“還是手工打磨吧。”安徒生歎氣,“爸爸隻教了我手工,可沒教我怎麼在工廠裡乾活。”
席勒不置可否。
看完了戲劇的下半場,有工作人員請席勒到後台去。
席勒看向歌德:“你要陪著客人在魏瑪附近轉轉嗎?”
“我答應過的。”歌德笑著說,“你先去工作吧。”
德國國家話劇院設立在魏瑪。
從薩克森州離開後,歌德要回到魏瑪工作,於是順帶著再最後陪安徒生旅行一段時間。
魏瑪是圖林根州的文化中心。這座小城的魅力在於其最保守與最先鋒的文化的碰撞——
以原教旨聞名的路德宗在此影響深遠;與此同時,在這裡又誕生了現代最著名的設計學派,是如今人們習以為常的種種景觀的發源地。
古代歐洲的建築總是與雕塑密不可分——房簷上蹲著滴水獸,房間裡裝飾著浮雕圓雕的男女形象……
從什麼時候開始,簡潔的、方正的、純粹由幾何體組成的建築成為了主流呢?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工業不再使藝術家感到恐懼和排斥,而是成為他們運用的一種工具呢?
人們所熟悉的“現代”,究竟是怎麼被發明出的呢?
在一戰後歐洲日新月異的文化界裡,能找到的最醒目的裡程碑,毫無疑問,就是包豪斯學派在德國魏瑪的創立。
“走吧,帶你去包豪斯大學逛逛。”歌德對安徒生招了招手,眉眼溫柔,“去看看建在大學裡的工廠……”
“人總是要多一些嘗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