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高興你們對材料還有些基本的感覺。”把淺色的頭發梳成光滑油亮的七三分的老師走進了教室，他手裡拎著的大袋子重重地砸在講台上，發出一聲悶響，“讓我燃起了今天這堂課能快速看見效果的希望。”

“亞伯斯老師，您手裡那個袋子裡裝的是什麼啊？”立刻就有學生大聲問道。

包豪斯的課程氛圍寬鬆而活潑，像這樣隨意的提問是很常見的。

“當然是今天這節課要用到的材料。”約瑟夫·亞伯斯蹲下身，解開袋子，露出堆疊在一起的舊報紙。

“眾所周知，我們搞藝術的，生命中總有那麼一段時間會窮困潦倒。”亞伯斯頓了一下，“前一句是運氣好的情況。要是運氣再差點，窮困潦倒一輩子的也是常有的。這甚至跟技藝沒必然聯係。”

“你們現在還是快樂輕鬆的學生。”亞伯斯對講台下說道，“但是，在今天這節課上，我希望你們能首先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貧窮的藝術家。”

“你要記住：你很窮，你一無所有，從垃圾堆裡撿來的舊報紙是你唯一能穩定獲得的材料。你非常珍惜你的材料，甚至應該說是‘尊重’。你決定用它做出一件合適的藝術作品。”

他拿出手機，展示了上麵的倒計時：“限定一小時，隻準用手指改變材料，剪刀膠水之類的工具一律禁止——一小時之後，我會來檢查你們的作品。”

說到這裡，亞伯斯終於露出了一個和他年齡相符的活潑的壞笑：“加油吧，同學們。”

他按下倒計時的瞬間，學生們立刻衝向講台！

課間的鬆弛感完全消失，此時，每個學生的表情都像是要正在指揮重大戰役的將軍，充滿鄭重和嚴肅。

亞伯斯倒是輕快地跳下講台，走到歌德和安徒生身邊。他先是跟歌德打了招呼，然後笑眯眯地向安徒生伸出手：“我是約瑟夫·亞伯斯，包豪斯的一個什麼都教點的教師。”

“我是漢斯·安徒生，正在為成為詩人而努力。”安徒生跟他握手。

“我可以直接叫你‘安徒生’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亞伯斯坐到了地上，當然，也是標準的盤腿坐，“你要試試嗎？”

“疊紙嗎？我恐怕不太擅長。”安徒生說，“我隻會用剪刀做一些剪紙……”

“試試嘛！”亞伯斯摟住安徒生的肩膀，鼓勵道，“反正報紙那麼多。哎呦，你是不知道，今天把它搬到教室真是要了我半條命……浪費就太不值當了！”

他又笑嘻嘻地看向歌德：“歌德先生也來試試吧！”

在學生們熱火朝天的創作氛圍裡，在亞伯斯的一聲聲勸說中，安徒生心動了。

他穿過橫七豎八的正在以千奇百怪的姿勢調整舊報紙的學生們，小心翼翼，完全不敢觸碰初見雛形的飛機、城堡甚至胸像，順利地從講台上拿了兩張報紙，把其中的一張遞給歌德，自己留了一張。

歌德接過紙，從中間撕開，在其中一片上撕出一個小洞，把另一片搓成棍狀，插了進去。

“講解一下唄，歌德先生。”亞伯斯托著臉，“這是個什麼啊。”

“這是放在不同的光線下會呈現出不同色彩變化的小道具。”歌德說，“在光明和黑暗的兩極之間，即使是陰影裡，也會遊走著微妙的色彩。”

“聽起來很有詩意。”亞伯斯說，“但是，歌德先生，您確定不需要我們包豪斯全體教師集資買本光學原理送您嗎？那本書比我們更能清楚地解答您的好奇。”

“我愛的是存在於文學中的自然科學。”歌德坦然拒絕，“物理教材就算了吧。”

安徒生也把報紙對折撕開了。

他控製著手指，撕出了一顆邊緣毛毛的小愛心。盯著實在沒有辦法去除的毛邊看了半天，安徒生選擇換個思路，努力撕出一隻毛茸茸的炸了毛的小貓咪。

一小時過後，安徒生抱著自己的幾隻貓咪和一顆愛心抬起頭，環顧四周，對包豪斯的學生們肅然起敬。

明明都是開局舊報紙、摳圖全靠手，這些學生卻硬生生造出了精巧嚴謹的作品。

教室裡仿佛成了什麼臨時展覽會，擺著各種紙質的藝術品，從飛機到火車站台到胸像，無奇不有。最離奇的是一座城堡——它的細節打磨得甚至能輕鬆辨認出它的哥特式原型……

亞伯斯在教室裡轉了一圈，重新回到講台上。

“經過我的檢查，這個教室裡，這次課，隻有兩份作業達到了要求——”

安徒生很敬佩能在短時間內做出如此精美的作品的學生們，也很敬佩居然能快速從中評定優劣的教師。

在亞伯斯為了營造懸念而特意拉長的聲音裡，安徒生想了想，覺得優勝者裡必定有那座令人印象深刻的哥特式城堡。

亞伯斯伸出手，指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安徒生：……？？？

不是，等等？啊？？不會吧？？？

亞伯斯臉上出現了大大的笑容：“本次唯二合格了是——安徒生先生的剪紙和露西亞小姐的疊紙！”

安徒生：？？？

他抱著自己幼稚的紙片小動物和紙片小心心，震驚地抬起頭，和另一邊同樣震撼的胡蘿卜小姐剛好對上視線。

胡蘿卜小姐——啊，不是，露西亞小姐，同樣滿臉茫然，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大作——

一張隻是從中間對折了一下的舊報紙。

混在天才當中的兩位手殘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