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手動扣紙一小時的學生們心態崩了。他們睜大了眼睛，癡呆地看向講台上笑得無比得意的亞伯斯老師：“……啊？”

被誇獎了的兩人也手足無措。安徒生根本就是混進來蹭課參觀的，盯著自己手裡的小紙片，當然滿是心虛；露西亞小姐默默地抬起手：“老師，您可能沒發現，我是隔壁攝影專業的，隻是來這邊玩玩。”

“我當然知道你是攝影係的呀，咱們學校總共也就這麼多人。”亞伯斯笑眯眯，“何況專業又影響不了我的評價。”

“知道我為什麼判定隻有他們兩個合格嗎？”亞伯斯和顏悅色地看向還在懵圈的本班學生們。

學生們含著眼淚齊刷刷搖頭。

亞伯斯：“……”

他不由得憂傷地歎了口氣，然後提醒：“我課前怎麼說來著？”

“對僅有的材料保持尊敬，製作出適合的藝術品。”亞伯斯重複了一遍，“這就是我今天想告訴你們的事情。”

他走下講台，拿起一架栩栩如生的飛機：“這是金屬應該做的事。”

蹲在那座最精美的城堡旁，他戳了戳小小的門窗：“這是岩石適合做的事。”

“而這兩個，”他左手拿起安徒生的炸毛小貓，右手拿起露西亞的疊紙，“這才是紙適合做的事情。”

“紙是可塑的，這種可塑性不同於泥土，不同於岩石，不同於金屬，甚至每一種紙運用不同的手法，都會產生不同的效果。安徒生先生把不可避免的毛邊進行了處理，這是我讚同他的原因。”

“而露西亞小姐的作業更加優秀，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初衷，她都成功表現了紙的特性。紙是折而不斷的，紙是有拉力的，隻需要簡單的折疊，紙就可以從二維到三維，創造出一個美麗的空間，一個可以不斷變化的空間——”他用手指不斷撥弄著疊紙的兩邊，讓它不停張張合合，“這就是適合的藝術品。”

“同學們，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亞伯斯麵向學生，“你可以選擇學習古希臘古羅馬，但是，這不意味著你要在自己的藝術裡運用那些已經固定的結構。”

“你們仍然要模仿，但不是模仿那些六尺之下的屍骸的曾經，而是應該模仿材料、模仿自然，模仿那些既是當下又是永恒的存在。”

“有必要的話，你們應該舍棄自己從古代的大師們身上所學習到的所有東西。”亞伯斯說，“一切從零開始，像嬰兒發出第一聲啼哭一樣，創造出第一件完全屬於你的作品。”

下課鈴聲終於響起，學生們還停留在教室裡，竊竊私語著。

安徒生和歌德走出教室，站在走廊裡。

“歌德先生，您對亞伯斯剛剛的說法怎麼看呢？”安徒生語氣困惑，“這似乎和文學的主張不太一致。”

“你覺得文學的主張應該是怎樣的呢？”歌德問道。

“首先要向大師學習，從模仿大師開始。”安徒生說，“沒有人可以扔掉曆史的積累去創造文學。”

“也就是說，你覺得必須要有積累，才能進行自己的創造。”歌德總結，“那你覺得亞伯斯的說法是錯誤的嗎？”

“……似乎也不是，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寫不了詩歌，但是可以把一張紙折疊，文學不能從零開始，但是藝術似乎可以？”安徒生苦惱，“是媒介的原因嗎？”

“不，是藝術定義的問題。”歌德搖了搖頭，“孩子隨手折的紙不是藝術品，根本不在討論體係裡。能被稱為藝術品的折紙，其創作者必然有這著深厚的積累。”

“藝術也不能從零開始？”安徒生說，“確實，所有的一切都在曆史裡。那麼這句話應該怎麼理解？”

“零是什麼呢？”歌德眺望著窗外的建築，“是突破的分界點，標新立異，重新創造。”

“時代會創造不同的零點。文藝複興的時代，中世紀留下的是負數，教堂裡的木板畫僵硬，就算是最高超的畫師，精心繪製的作品也難以避免地缺少空間感。文藝複興繪畫的一個零點就是空間感的構建。”歌德說，“空間一直存在於物理現象中，然而前人的作品卻在這一點上有缺失。從零開始，就是拋開前人不足的認知，不被負數拖累，轉而忠實地描繪自己所見到的物理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