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興詩人 悲慘世界·1832年2月……(1 / 2)

安徒生那一句“我是丹麥人”直接噎住了憤憤不平的馬呂斯,古費拉克倒是哈哈大笑,親切地搭上他的肩膀:“按照安灼拉的說法,全世界的公民,無論國界,無論種族,隻要擁有相似的信念,就都可以成為兄弟姐妹——我來問問您,您讚同革命嗎?”

“我尊重革命,”安徒生積極地回應,“並且願意幫忙。”

“那麼,或許後天下午,我可以帶您去一趟咖啡館。”古費拉克合掌道。

馬呂斯鬱悶地瞥了他們倆一眼,背過身去,徹底不願意和他們說話了。

和古費拉克愉快地談了幾句,安徒生看了看天色,準備告辭。

臨走前,他無意間瞥到了馬呂斯麵前放著的法律書籍,心念一動。

“馬呂斯,你知道愛潘妮的情況嗎?”他問道。

馬呂斯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您想問什麼?”

安徒生看了看馬呂斯不太美妙的神色,又斟酌了一下用詞,省去了對那一晚發生的具體事件的好奇,直入主題:“我聽說愛潘妮被關進了監獄——你是學法律的,你知道她會受到什麼懲罰嗎?”

“……”事關專業,自認為優秀律師的馬呂斯認真地算了算:“大概在一個月之內。”

安徒生眨了眨眼睛。馬呂斯以為他是想要更進一步的解釋,於是仔細說明:“她還沒到受管製的年齡,又沒有可以撈的油水,所以,還是會被比較快地放出監獄的。”

安徒生陡然生出一些詫異:“愛潘妮‘還沒到受管製的年齡’?”

他震驚地拽住了馬呂斯的衣袖,再三確認:“你的意思是……愛潘妮還沒有成年?”

“應該是的吧。”馬呂斯猶猶豫豫,“她看著年齡也不大啊,估計在十六七歲這樣吧。”

安徒生的心陡然抽搐了起來。

他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姑娘的認知幾乎全部來自好友林德,明豔張揚的明日之星,對現在和未來都無所畏懼。

雖然早知道十九世紀是個殘忍的年代,但是……在切實見到有一定感情的人遭遇這種時代的殘忍時,他還是會感到由衷的悲傷。還未成年的少女已經早早經曆了世間的苦難,帶上風霜摧殘的滄桑,所有抱有良知的人,都會於心不忍。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最後問道:“瑪德欒內特監獄允許探視嗎?”

“或許是可以的,”馬呂斯老道地回答,“但您可能得出點錢。”

安徒生隔著衣服,摸了摸內側口袋裡的金幣,決定晚點回戈爾博老屋,先去監獄一趟。

他離開玻璃廠街的時候大概已經是下午三點,單憑兩條腿,走到太陽下山才能到目的地。

於是,他用五法郎喊了馬車,又用五十法郎讓看守喜笑顏開,暢通無阻地來到了關押著愛潘妮的牢房。

愛潘妮蜷縮在牢房深處。她看起來比安徒生第一次見到她時還要狼狽許多,滿頭滿臉的汙垢和苦楚,發間夾雜著麥秸杆、草屑和其他的種種雜物。

安徒生的手指顫了顫。他從口袋裡翻出路上買的麵包和乾淨毛巾,輕輕地喊了愛潘妮的名字。

愛潘妮慢慢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動不動,然後猛地撲了過來,抓著柵欄,驚異地凝視著他的臉:“安徒生先生?”

安徒生應了一聲,把麵包先遞給她。愛潘妮抓著麵包,狼吞虎咽起來,身體都在抽搐。她這樣的舉動,讓安徒生心裡又是一陣難受。

愛潘妮囫圇吃下了半塊麵包,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剩下的麵包,把它又遞給安徒生:“先生,您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把它交給旁邊牢房的女人?那是我的妹妹。”

安徒生沉默地照做了。他聽著另一間牢房裡的女孩欣喜若狂的感謝聲,又看著愛潘妮麵黃肌瘦的模樣,一時間有些頹然。愛潘妮的精神狀態卻是陡然振作起來,像是水中的人看見了浮木,哪怕還沒能觸碰到,哪怕不知道自己能否得救,還是生發出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喜悅。

她翻來覆去地讚美著安徒生,幾乎要把後者誇張為純潔無瑕的天使。而從頭到尾,安徒生為她做的事情,其實僅僅隻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件小事。他因為習以為常的慷慨和一時興起的憐憫,做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得到的卻是如此深沉真切的感激……

安徒生在心底悄悄歎息。他收拾好心中複雜的情緒,將手伸過柵欄,握住愛潘妮的手,把她往自己麵前拉了拉,另一邊,拿過毛巾,替蓬頭垢麵的女孩清潔。

愛潘妮向後瑟縮了一下,不知道是在躲潔白的毛巾,還是在躲在她眼中宛如天使的恩人。

“您這樣體麵的人,不應該總和我這種人相處。”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