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靜安三十六年的秋天並……(2 / 2)

於是鶴玥便將手縮回了重重紗幔之後,輕輕地笑著,笑聲極好聽,如同風中搖晃的銀鈴,卻帶著些許哀淒:“將軍可聽聞,本宮即將遠嫁北蠻的消息?”

月昭聞言,沉默數息,長舒一口氣:“微臣守關不力,請公主殿下責罰!”

蠻族大軍未動,零星的三五騎卻繞過了貪狼關,在關內彙集成一隻幾百人的遊騎兵,燒殺搶掠。

關內的守軍更是酒囊飯袋,數萬人的營帳連幾百遊騎兵都攔不住,讓蠻族為禍中原。所以嚴格來說,主要的罪責並不在月昭身上。

但沒守住就是沒守住,小罪並非無罪。

鶴玥仍舊保持著無可挑剔的優雅姿態,並未發怒,聲音穿透重重紗幔:“並無怪罪將軍的意思,本宮隻是想知道……將軍,如何看待和親這件事?”

一個極度敏感的話題。

就像柔軟的棉絮裡藏著浸過毒的針,稍不注意就會刺破肌膚,毒發身亡。

月昭並不想觸碰危險的邊際:“微臣謹遵陛下旨意。”

鶴玥公主卻轉而說起另外兩件事。

第一件事發生在皇帝與公主之間。

鶴玥公主聲音自若,仿佛說的不是自己:“本宮曾麵見父皇,對他說:我寧肯投井,也絕不遠嫁蠻夷!將軍可知,父皇是如何對本宮說的麼?”

月昭:“願聽公主教誨。”

公主殿下仰頭望著陀羅殿的頂蓋,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出聲:“父皇隻給本宮寫了一個字,嫁!”

眼神卻未收回來,隻是凝望著頂蓋下繪刻的星圖。

星圖的邊緣,有一顆星辰被故意刻深刻大了幾寸,那是北鬥輔星之一,陀羅。

也是這座宮殿的名字。

星辰主宰著天命,星光照耀世間的輪回。

天上的紫薇帝星是所有星辰的中心,無數星辰圍繞它而旋轉,而花京城中的紫薇帝宮控製著所有凡人的命脈,無數凡人的生死在皇帝一念之間。

陀羅,不過是北鬥輔星中的一顆。

公主,不過是天地棋盤中的一子。

第二件事卻與將軍有關。

“皇族鶴氏與月氏有百年的情誼,素來交好,本宮尚未出生時,便與將軍指腹為婚。隻是後來你我皆是女子,這才作罷,隻給我取個‘玥’字,以示兩家交好。”

鶴玥緩緩開口:“說起來,我與將軍應當要更親密些,不該如此疏遠才對。”

單膝跪地的月昭驚了一瞬,這件舊事她當真是不知道。

更讓月昭驚疑的是,公主殿下今夜先提陛下未戰先和,又提及與自己未成的婚約,到底是所為何事?

她感覺自己正踱步在懸崖邊,稍有不慎便會摔下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果然,鶴玥試探著開口:“我聽聞,關於和親一事,武將們頗有微詞……”

“夠了!”

月昭忽然怒喝出聲。

“今夜之事,微臣定然一字不與外人言!”

語畢。

將軍便站直了身子,轉身,準備離開陀羅殿。

紗縵後麵卻突然伸出一隻白若梨花的手臂,握在月昭手腕上的薄甲,將她用力往後一拉,拉進厚重的紗幔之後。

將軍突然失了衡,渾身薄甲叮當作響,跌在紗幔後的大床上,恰好撞見全身素白的公主殿下。

鶴玥竟隻穿了一件的素白的單衣,纖細的鎖骨從單薄的單衣裡隱約可見,眼眶紅紅的,臉上精致的妝容已被淚水打濕。

為什麼哭呢?

因為謀逆的計劃尚未開始便夭折,或僅僅隻是……害怕?

月昭看的失了神,好一會兒才回神,目光來不及避開,就被公主殿下撲了個滿懷。

“我不要嫁給蠻子……絕對!不嫁!”

鶴玥將臉貼在月昭的胸口,眼淚再一次湧出來,順著冰涼的甲片往下滑。

“月將軍,不要讓蠻子碰我……求你……”

“我來為將軍卸甲……”

——

後世的史學家們總是疑惑於靜安三十六年這段曆史的真實性,他們寧願相信這是陰謀家與野心家的合作,也不願意相信這是兩個女子之間的惺惺相惜。

於是他們翻遍了卷宗典籍,想要找出這兩個女子曾經便相識的證據。

可是沒有找到。

種種跡象表明,鶴玥公主與月昭將軍在靜安三十六年的秋天才初次會麵,會麵時間甚至在蠻族的和親使者入花京城之後。

然後她們就突然成為了彼此互為倚仗的生死之交,共同掀起往後許多年的驚濤駭浪,並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史學家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夜之間,就能達成如此深厚的情誼。

好比你在路上遇見一個陌生人,促膝長談之後。

你說:我們去造反吧,一起去犯失敗要誅九族的大罪。

然後那個陌生人就放棄自己的一切,與你舉起叛旗。

而這一切的真相,早已淹沒在厚重的曆史廢墟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