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玥推開紫薇帝宮沉重的大門,看見皇帝一個人坐在龍椅上。
侍衛、臣子、侍女,統統都不在了。
禦前魚龍侍衛不是鎮北軍的對手,數次交鋒之後就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失去了臣子們的簇擁,皇帝獨自坐在高高的大殿上,乾枯皺褶的皮膚,獨坐在皇位上的身影有些寂寥。
隻不過是個不再年輕的老人罷了。
老邁龍鐘的帝王聽見宮門被推開的聲音,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子望著門口,看見自己的女兒走了進來。
身後跟著一堆血染的戰士。
“兒臣給父皇請安了。”
鶴玥依照儀軌行禮,一絲不苟。
“護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鶴晟似乎是老糊塗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玖兒死了?”
鶴玥依舊畢恭畢敬,以公主對待皇帝的禮儀:“太子鶴玖勾結蠻族,假借和親之名偷運大批蠻族遊騎進京,意圖謀反。天佑煌夏,太子野心被兒臣看破,且拒不伏罪,誅殺當場。”
鶴晟蒼老的身體顫抖著:“他可是你哥哥啊……”
鶴玥緩步走上去,直到皇帝的龍椅麵前,小聲道:“父皇將兒臣遠嫁蠻夷的時候,可曾想過我是你的女兒?”
皇帝的聲音猛地拔高:“你先是煌夏國的公主,然後才是朕的女兒!”
“你可知,蠻夷南犯,每年要死多少人,要搶多少糧食銀兩,你一意孤行,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鶴玥閉眼,呼吸,再睜開,眼睛裡最後一絲內疚也消失了:“凡人自有天命,兒臣……不過是不想依命罷了。”
“自行了斷吧,父皇,免於亂軍所殺,也算保我鶴氏顏麵。”
鶴玥將一柄嵌紅瑪瑙的匕首放在鶴璟身前。
卻是太子鶴玖挾持鶴璟的那一把匕首,匕首尖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斑。
然後她帶著人走了出去。
殿外,月昭走過來,輕聲道:“柳季已經撤出去了,撤離前圍著花京城跑了一圈,整個帝都皆看見蠻子倉皇逃竄的狼狽樣子。”
鶴玥點頭:“其他人都找到了嗎?”
“都已經妥善處置,該死的已經殺了,不該死的皆被困在一處……”頓了頓,月昭問道:“其餘皇子皇女也找到了,如何處置?”
“男滿十四者殺,女滿十六者嫁。”
正如皇帝用一個“嫁”字便決定了鶴玥的命運,如今她也隻用一句話就決定彆人的生死。
月昭點頭應了,招手,便有下邊的人去辦。
所有的塵埃在今夜悉數落定。
“本宮把匕首交到父皇手上的時候,父皇離我隻有一步之遙,如果方才本宮麵對的人是太子,如果父皇的心再狠那麼一點兒……”
鶴玥站在緊閉的宮門前,忽然開口。
“他真的不該當皇帝的……”
再推開門,隻看見一雙懸在空中的腳,靴子用金線繡著五爪金龍。
視線上移。
鶴晟懸在三尺黃綾上,早已沒了聲息。
黃綾是從殿內的柱子上扯的,明黃色,象征皇室的尊貴與威儀。被人從底下拋過去,搭在梁上,係成一個死結。
嵌紅瑪瑙的匕首被遠遠扔開,丟棄在角落裡。
這位懦弱的皇帝終究還是選擇以這種輕鬆的方式結束自己長達三十六年的統治,而不是選擇更痛苦的匕首。
鶴玥冷著臉,繞過鶴晟的屍體,走到那張龍椅前,撣撣衣上的塵土,坐下。
坐在龍椅上的感覺當真與尋常椅子不同,並不是更舒適或者更柔軟,而是握住了權利。
鶴玥的視線沿著外間透進來的火光,一直望到天上。
忽的,鶴玥好像想起來了什麼,抬頭望向靜候於側的將軍,招手:“將軍,過來與本宮同座。”
月昭自然不會接下公主殿下的邀約,隻是恭敬的站著:“君臣有彆,不敢逾矩。”
卻不料公主殿下欺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將她拉到那張象征最高權利與無上地位的龍椅上。
一如兩個月前陀羅殿內,公主殿下握住將軍手腕上的薄甲,將她拉進殿央的大床。
“若是拋開君臣之彆呢?姐姐……以妹妹的身份……”
這是鶴玥第二次叫月昭“姐姐”,第一次是在花京城外十裡的鎮北軍營帳中。
當時公主殿下問將軍何故幫她造反,言語間不甚誠懇,懷著彆的心思。
如今萬事皆休,將軍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默默幫她掃平了一切,然後就安靜下來,隻是在旁邊看著,心裡不禁有些酸楚。
她是被紅塵困住的野鶴,墮落人間,卻迎麵看見純潔月光。
公主殿下依偎在將軍身旁,貼的緊緊的,溫熱的臉龐靠著冰冷凶獰的甲胄。
滴答,滴答。
輕輕地啜泣聲。
眼淚從公主殿下的眼角滑下來,落到將軍的胸甲上,甲片上有乾涸的暗紅色血跡,被淚水打濕,鏽紅顏色的液體沿著盔甲縫隙往下墜。
將軍沒有問公主殿下為什麼哭泣,猶豫了一會兒,右手溫柔地摟著公主殿下的肩膀,將她擁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