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玥卻想的更多,細長如柳葉的眉毛皺著:“三年之後,就怕鶴璟信他,不信我!”
少年皇帝如今十二歲,即便已定下三年之期,三年之後鶴璟也到了十五歲,已經到了可以獨攬大權的年紀。
如今鶴玥扶持鶴璟登基,垂簾聽政,一是形勢所迫,為避輿論紛爭。二是……畢竟是親生的弟弟,他是最好的人選。
但三年之後,鶴璟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
畢竟那是皇帝啊!坐在帝位上的人,怎麼能用尋常人的心思去揣摩?
鶴玥冷著臉,卻忽然感到肩上一沉。
將軍撫摸著公主殿下的肩,手法輕柔,看出她的憂心所在:“鶴璟是個好孩子,殿下助他甚多,他定然記著。難道殿下不相信自己的弟弟麼?”
但一個殺死自己父親和諸多兄弟的人,可以相信自己的弟弟麼?
鶴玥提起一件舊事:“將軍還記得那一夜麼?太子挾持了鶴璟,我命將軍搭弓……”
不過半月之前的事,將軍自然記得清楚,那夜太子鶴玖的匕首就橫在鶴璟脖子上,再進數寸便能割斷鶴璟的喉管,太醫在場候著也救不活。
可公主殿下卻毫不猶豫的下令,命令將軍張弓搭箭,伺機取走太子性命。
何等的狠辣決絕。
月昭:“殿下是怕,鶴璟心生怨恨,暗藏不表?”
鶴玥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
她不知道,她不敢賭。
她把和親的正紅喜旗撂翻了,換上彌漫著血腥氣的戰旗,南下中原,攻入帝都,便是為了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旁人絕不能染指!
月昭凝望著沉思中的鶴玥,看見她的側麵在燈火中若隱若現,忽而道:“殿下為何如此信我?”
鶴玥不禁失笑。
將軍呐……將軍,怎得也學會逞口舌之快了?
月昭見她笑了,便也跟著笑:“我見過那個孩子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是乾淨的,仿佛一湖純淨清水,眼底沒有權勢燃燒的火,他不會恨你的。”
“殿下可以如相信我一樣,去相信他。”
——
茶幾已經搬了出去,地上殘存的積水也被掃了,重新換上一張桌子。
鶴玥執筆,在雪白宣紙上寫著什麼,未久,便挑出三張,遞給月昭看。
“白祁文拿三件事來壓我,本宮便還他三張紙!”
月昭接過紙看了。
第一張。通告全境,明年開春,北上伐蠻。
以此籠絡武將。
第二張。令各部另開一條舉薦寒門學子的通道,挑出世家子弟,讓寒門入朝為官。
以此壓製文臣。
第三張卻隻寫了一個詞,江南商會。
說起來其實都是一件事,公主殿下立足未穩,手中無人可用。
月昭將紙放下,猶疑道:“這樣的政令,他們會同意?”
鶴玥冷著聲:“從我這裡拿了東西,自然要付出點東西,交易罷了,他們會同意的。”
北上伐蠻的通告隻需張貼出去,便可壓製武將。
寒門學子鶴玥手中也早已有了名單,依次提拔即可。
唯一的麻煩在於江南商會。
舊皇鶴晟不擅朝政,唯一的政績便在於守矩,以致於國庫雖然有餘銀,卻算不上殷實,遠遠不夠支持一場北上伐蠻的大戰。
於是鶴玥將算盤打到了富甲天下的江南商會身上。
江南商會原本是江南一帶的富賈巨商聯合起來建立的機構,幾乎貢獻了煌夏國一半的稅收,最初隻負責穩定市價,壓縮成本,避免商人間的惡性競爭。
後來江南商會越加壯大,舊皇鶴晟又疏於管理,沒有及時扼殺,等冒出苗頭的時候,貪婪無厭的商人們已經將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彆的不說,單算每年收上來的商稅,江南商會至少通過各種假賬省去了一半。官商相護,拿著賬本也抓不到尾巴。
若是能查清江南商會,北伐的資金就有了。
隻是那邊已被江南商會滲透的差不多了,又有當地官員護著,要讓他們拿錢出來可不容易。
月昭聞言,若有所思:“臣帶鎮北軍下一趟江南?”
鶴玥搖著頭,拒絕。
如果讓鎮北軍闖進江南,逼迫商人繳納北伐的資金,很容易激起民怨。
她根基不穩,不能如此冒險。
便轉頭看著月昭:“將軍願不願意與本宮去一趟江南?”
“殿下親自去?”
鶴玥笑顏如花,俏皮作態暫時壓過了憂愁:“那當然,若不同去……不然怎麼與將軍共遊江南呢。”
公主殿下說著,便走出了陀羅殿,倚靠著殿外玉石欄杆。
她並沒有回頭,而是望著空中升起的皎潔明月,望了許久,忽然開口:
“北伐一戰務必要勝!大勝!將軍可願為本宮再戰一回?”
“本宮要借著北伐大勝,登基稱帝!”
月昭望著憑欄遠眺的公主殿下,她的消瘦背影籠罩在清冷月光裡,有些孤寂。
無聲的悠長歎息。
她終究不肯相信自己的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