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於姬原本姓於,嫁入穀家之時,恰好是十八歲。
不,更準確的說法,應該說是被賣進穀家。
她也是商人家的女兒,爹爹遇人不賢,在一單大生意上受到蒙騙,自此家道中落,家中資產如花河上逐流而下的殷紅花瓣,脆弱嬌豔,儘數打了水漂。
不得已,爹爹便對她說:“做了穀家的妾吧,雖然不是正妻,也有錦衣玉食,總比跟著爹餓肚子好。且……也能給你爹娘換些小生意的本錢……”
穀於姬便這樣進了穀家,成了穀家家主第七房小妾,隨了夫姓。
她爹爹拿著名為聘禮實為買款的銀子,買了一艘貨船沿著河水北上,或許是自覺無顏再見女兒,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穀家勢大,像她這樣被買進來的小妾沒有名分地位可言,穀於姬便低著頭做人,諸事皆隨家主正妻的意願,也算清閒自在。
為穀家誕下一子後,取名穀軒亭,如此便過了十年。
直到十年之後,外海傳聞有海市蜃樓現世,穀家家主攜正妻嫡子出海觀景,觸礁沉船,屍骨全無。
所有人都以為穀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磨刀霍霍,要把穀家吞吃乾淨。
卻不料穀於姬一介妾室如流星般迅速崛起,手段陰狠,無所不用其極,將停在懸崖邊上的穀家硬生生拉了回來。
那一個月穀家失蹤的管事足有數十人之多,做的毫無痕跡,數十人仿佛蒸發在這世上。
家主新死,穀家掛了七天的白喪,穀於姬穿著喪服坐於穀家中堂,素妝裹發,以穀家臨時家主的身份與各路商賈官僚相座而談。
七日後,撤喪。
覬覦穀家偌大家業的商賈們便驚恐地發現,穀於姬已將自己的親信插進了穀家各地分部,宛如鐵板一塊。
穀於姬的狠辣手段令人恐懼,於是流言四起。
甚至有人直言,穀家家主及其正妻嫡子遇難,正是穀於姬的謀劃,為的便是貪下穀家偌大家業。
即使沒有證據,說的人多了,真假難辨的事就成了真的。
她與穀家家主的兒子,穀軒亭,也信了。
穀軒亭年已二十,放在其它家族早已獨擋一麵,至少當任一個分部的管事。
可穀於姬獨攬穀家大權八年之久,作風強硬,握住穀家大權遲遲不肯放手,不得不讓他這個未來的家主心生疑慮。
倘若穀於姬當真是八年前家主觸礁遇難的幕後黑手,那麼……這樣的女人,會對自己的兒子有幾分情義?
穀軒亭害怕了。
所以穀軒亭未經穀於姬同意,前來私見公主殿下,想借公主殿下的勢登上江南商會大總商的位子,一腳踩進連自己都看不清深淺的河流。
卻將整個穀家帶入無可挽回的深淵。
——
江南商會總部,雅閣內。
源源不斷的暖流仍舊從牆角的壁爐湧出來,驅散冬日的冷氣,室內溫暖如春,卻溫不熱穀家母子的心寒。
穀於姬望著自己的兒子,眼神中滿是失望。
而穀軒亭仍舊一臉恐懼與迷茫之色,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句話會將穀家置於何種境地。
他隻是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山雨欲來,他是漫天烏雲之下一個迷路山野間的旅者。
穀於姬朝鶴玥行了一禮:“愚兒不懂事,讓公主殿下見笑了。”
天降大禮,鶴玥心情變得極好,微笑道:“既然如此,方才商談的款項便做不得數。本宮聽公子所言,助他上位可得白銀二百萬兩,若是不助,本宮是否可得三百萬兩?”
穀於姬垂著腦袋,細思了一會兒:“如此大的款項,我一個人做不了主,穀家是江南商會中最大的一家,也有諸多掣肘。若沒有據實的解釋講與眾人,恐怕難以服眾。”
這便是要討價還價的意思了。
江南商會即便做的再大,也是商人的地盤,在商言商,空手來換,必然什麼都拿不到。
故而鶴玥問道:“商會要得到什麼,你才能做主?”
穀於姬:“三年免稅,十年鹽鐵專營。”
“不可能!”
鶴玥想都沒想,當即否決。
免稅三年尚可商談,隻要北伐大勝,戰利品足以抵消江南商會三年的稅款,支撐朝政運作,甚至還有盈餘。
十年鹽鐵專營卻關乎國家命脈,絕對不能下放到商人手中!
這已經不僅僅是利潤的問題了。商人逐利乃是天性,可若盲目追求利潤,讓鹽鐵之事出了岔子,便是天下動蕩的亂局。
二人你來我往,話中機鋒打的激烈,竟全然忘了導致局麵顛覆的穀軒亭。
穀軒亭左右看看,發現自己全力一搏的提議被無視了。不止如此,公主殿下甚至再也沒看他,他咬著牙,把心一橫:“殿下!”
“殿下若扶持我坐上江南商會大總商的位子,我必然以厚禮相報!”
穀軒亭的聲音打斷了鶴玥的思路。
鶴玥偏頭看了一眼,又止住欲大聲嗬斥兒子的穀於姬,對他道:“你是不是還沒想清楚,自己做了一件怎樣的蠢事?”
穀軒亭愣了一瞬,硬著頭皮答道:“我為兒子,僭越娘親,向公主殿下進言,是為無禮。”
“可我無意傷害自己的娘親,待娘親退位,我自以十成孝順對待。”
鶴玥忍不住笑了,微微搖著頭:“哪有那麼簡單。”
穀於姬在江南商會的境遇,其實與鶴玥在煌夏的境遇相似。
鶴玥憑著鎮北軍攻入帝都,以兵道壓製朝野百臣,一切殺伐皆由她而起,是一切的中心,動亂之源泉。
所以她來川津城不過半日就遭遇了一場刺殺。
躲在刺客後麵的人知道,隻要鶴玥死了,月昭率領的鎮北軍,明年開春的北伐,提拔寒門的政令,統統都會土銷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