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詠友遞上的折子經專人護送,入了陀羅殿。
片刻之後,那封折子便從公主殿下手中飛了出來。折子在空中打著轉兒,掉進熊熊燃燒的火爐裡,片刻間化作灰燼。
“蠢貨!要是找得到真賬簿,還要他來做什麼!”
鶴玥冷著臉,怒氣未消,細心描繪的青眉蹙著,仿佛新月:“穀於姬那邊怎麼說?”
在委任苗詠友調查貪腐之時,公主殿下也派人問過了穀於姬的意見。
作為江南商會的大商總,穀於姬即便不清楚商會內各家與背後大員的交易,也能摸到些端倪。
月昭搖頭:“穀於姬不肯倒向咱們這邊……”頓了頓,又提議,“是否將穀家母子不和,穀軒亭不堪大任的消息放出去,激她一激?”
公主殿下敲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終言道:“此計於本宮無益。”
“穀家母子相爭乃是內鬥,江南商會各家互相傾伐也是內鬥,如今我以官家身份入場,那群老狐狸定然放下內爭,一致對外。”
穀於姬不肯在關鍵問題上放手,鶴玥卻也不能就這麼讓穀家倒了,白白斷送一張籌碼。
將軍也覺得頭疼,心計陰謀實在不是她所長,她寧願帶著兵馬去蠻族大陣裡衝上一個來回,也不願去想這些破事。
“那這條線就這麼斷了?”
鶴玥閉著眼,深呼吸:“當然不是。兵分兩路,先叫苗詠友來見我。”
“然後姐姐去找鶴璟,讓他以皇帝的名義對穀軒亭送一封密信,逼他站在皇室這邊!”
月昭遲疑:“殿下不自己去麼?”
說罷,將軍方回想起川津城殿下被刺殺一事,無聲地歎氣。
鶴玥鶴璟這對姐弟,身上留著相同的血,就連性情都如此相近。
少年皇帝被太子以刀挾持時腿都在發抖,麵對遠嫁公主殿下也能哭的梨花帶雨。
可一旦熬過去了,下起狠手來,當真是誰也不認,至親亦可殺……
公主殿下不知將軍心中所想,隻是冷著聲:“他要還是個男兒便能分清輕重,姐姐去告訴他便是,接著看他怎麼做?”
——
一個時辰後,苗詠友走進了陀羅殿。
“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
苗詠友跪了下去,長揖。
鶴玥坐在重重帷幕之後,望著苗詠友模糊的身影,將身側一本人事簿子翻開:“苗詠友,年三十整,蘇州人士,家中貧賤,數月前才入官籍。”
這正是苗詠友的生平。
他不知公主殿下何意,也未聽見平身的宣旨,便跪在地上,等著後文。
鶴玥接著道:“你可知,本宮為何要選你當特使,調查貪腐之事?”
苗詠友不知殿下何意,他自持清廉正直,為人方正不阿,不肯行賄,滿腹經綸竟淪落衣食不全,托了公主殿下給寒門開的晉升路子才躋身朝堂。
便如實答道:“或許是看中微臣迂腐?”
一介迂腐草民,身邊無派係,身後無世族,孤零零一副硬骨頭。
公主殿下接著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應當如何去做?”
苗詠友平生最恨貪官汙吏,他三十年貧困皆拜這些蛀蟲所賜,故而聲音裡帶著些許怒氣。
“微臣定當不負殿下期望,拚了這條賤命,也要使天下百姓不再受蛀蟲侵擾!還朝政清明!”
倒是一副嫉惡如仇清官作態。
鶴玥垂著眼,音調平緩:“哦,如果本宮讓你奉旨貪汙呢?”
苗詠友:“臣定當不負殿下期望……”
話出口,他才反應過來,驚訝的抬起頭,忘了殿前失儀之罪,微張著嘴,去看隱沒在重重帷幕後的公主殿下。
帷幕後,鶴玥的聲音依舊倦懶:“你不是也去查了麼?可查出什麼?”
此話戳中苗詠友的痛處。
他翻開江南商會賬簿,一筆一筆算下來,仔細核對,最終也隻能感歎做賬的人天賦異稟,明知不對卻什麼也查不出。
可他若肯與之同流合汙,又何必自苦三十年?
憑他寫駢文的本事,時時刻刻阿諛奉承,再一點一點把銀子送出去,又怎麼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苗詠友跪在地上,看著地板一聲不吭,宛如啞巴。
他不願自汙。
帷幕後,公主殿下的輕靈嗓音響起。
“不必本宮說,你也知道。”
“官官相護,官商勾結,明麵上做的天衣無縫,你一個貿然出現的外人,要去查,能查出什麼東西?”
“想要查貪官,就要比貪官更貪!想要誅殺惡人,就要比惡人更惡!一身官服染儘汙泥,才可得天下清明!”
“苗詠友,本宮在此問你!你是要做一個清流,處處遭受排擠,還是要為本宮所用,做一把斬貪官汙吏的嗜血刀!”
最後一句話,鶴玥加了重音。
每一個字都仿佛一把錘子砸下,錘在苗詠友的心口,他渾身顫抖,寬大的官服跟著抖個不停。
他知道公主殿下說的是對的,甚至找不到理由去反駁。
可是他放不下虛名啊,他真的放不下。
三十年名節枯守,最後落個自汙下場,如果選了這條路,那他三十年的堅守豈不是成了一個笑話?
良久。
苗詠友垂下自己的頭顱,以頭磕地:“臣,接旨。”
罷了,罷了!
他在心底對自己說。
鶴玥見他答應了,接著吩咐道:“那就聯係去一個叫穀於姬的女人,再私下以陛下的名義與穀軒亭共事,如此便可。”
月昭將軍已經帶著她的意思去了紫薇帝宮,少年皇帝會按她的思路做下去的。
穀於姬作為江南商會的大總商,為保平衡,身後沒有大員撐腰,商會內其它大姓也不會允許有人站在穀於姬後麵,是多方勢力平衡局麵的結果。
鶴玥要做的,便是借著穀於姬把控江南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