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璟抬手行禮,禮儀周全:“謝姐姐教誨。”
——
又七日。
正是月昭將軍率領鎮北軍北上,公主殿下亦隨軍遠行的日子。
鎮北軍盤踞帝都數月之久,深夜突然響起的鐵蹄聲不知驚擾了多少人的美夢,唯恐下一刻鎮北軍的刀就落到了自己頭上。
故而月昭將軍離城之日,場麵頗為盛大,滿朝文武和半個花京城的百姓都來相送,慶幸這尊殺神終於走了。
單論盛況,竟比當初鶴玥與蠻族和親時的送行禮更為壯大。
少年皇帝手握金色儀仗,親自為公主殿下送行,從紫薇帝宮一直送到城門口。
臨行前,鶴璟柔聲道:“北伐凶險,姐姐務必保重身體。”
鶴玥反問道:“陛下此話……是希望本宮平安回來呢?還是永遠彆再回來?”
少年皇帝聽聞此言,愣了神,不知該如何作答。
卻聽公主殿下大笑著轉身,也不期望能得到什麼答複,就要邁入裝飾華貴的四駿華庭。
身後卻忽然傳來少年倉促的聲音。
“姐姐……”
鶴玥回身去看,看見少年皇帝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恰與她和親當日,鶴璟出聲挽留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隻是那日是真的,如今,卻不知是真是假了。
思及此處。
鶴玥唇齒開合,無聲言道:“姐姐去了……”
——
站在高台上少年皇帝緩緩坐在他的皇位上,望著兵勢鋒利的鎮北軍拔營,不由鬆了口氣。
正是在鎮北軍的壓製下,少年皇帝才能被鶴玥扶持上皇位,可也變成了他脖子上的一把刀。
如今刀放開了,自然值得欣喜。
隻是……少年皇帝望著鎮北軍中那架裝飾華麗的馬車,想起當初的情景,便覺得胸口悶悶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了那裡。
和親那日,鶴璟不過是眾多皇子中的一個,人微言輕,麵對皇帝和親的聖旨什麼也做不到。
如今他已是煌夏國的皇帝,坐於千萬人之上,卻再次目送自己的姐姐遠赴邊關。
北伐凶險,此去生死未知。
若敗,公主殿下要麼死在戰場上,要麼藏匿蹤跡隱於山林,此生不能再現世。
和親那日他本以為是最後一次見麵了,故而哭的厲害。
如今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了,他覺得心裡很悲傷,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鶴璟忽然扔掉了手中的儀仗,從送行的樂師手上奪過一張七弦古琴,盤膝而坐,將古琴置在腿上。
撫琴,彈弦。
然後音聲乍起,蒼涼悲嗆的音調。
“若我老矣,楊柳依依;
拾我舊袍,伊人曆曆;
醉則同歌,時不複聽;
……遙望遠方山闕,不知今夕何夕。”
這是一首江南的小調。
歌詞說的是:出征多年沒有親人音信的老兵,在回到家鄉後,看見家中枯草,鄉人鄉音不可聽,心中頓發感概。
歎的是物是人非,思的是舊事斷腸。
這是一首通篇悲涼的曲子,少年皇帝琴藝精湛,則更顯悲涼。
卻忽然之間豪邁起來,仿佛從江南的小橋流水瞬間躍到塞外萬裡黃沙。
少年皇帝十指落弦,音如古鐘,氣若雷霆!
戰歌!
是鎮北軍的戰歌!
“傳我以兵,授我以矛;
與我同道,忘我偕老;
鏘鏘其音,烈烈如風;
侍我王庭,死而不考!”
少年皇帝迎風而歌,琴聲仿佛刀鋒般鋒快淩厲,傳統寂寥春風,傳到鎮北軍的行軍陣列裡。
這是鎮北軍的戰歌,鎮北軍將士自然熟悉無比,忽然間聽見,便齊刷刷的回頭去看。
他們看到自己的皇帝狀若瘋魔的模樣,在高台之上為他們奏樂,琴聲渾蕩,氣勢恢宏,迅速扣動的指節甚至超過了弦身的嗡鳴。
忽然之間,“錚”的一聲脆響!
許是少年皇帝指節扣的太用力了,古琴七根樂弦伴著清脆錚鳴,根根儘斷,彈向琴身兩側。
少年皇帝懵了,在高空上靜靜坐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聽見月昭將軍略帶沙啞的吼聲。
“陛下在為我們唱歌呢!”
“聽到了沒有?唱歌!”
於是鎮北軍中響起更加雄渾的歌聲,遠比少年皇帝的歌聲凶蠻。
握刀的人就連唱歌都帶著殺伐之氣!
裝飾華貴的馬車裡,鶴玥掀開簾子,遠遠望了鶴璟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