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弓搭箭,提刀策馬。
純黑甲胄上染著血紅之色的戰士們禦馬飛馳,沿著乾涸平坦河穀一路向前,越過繁盛的鮮花野草。
草原上遍地盛開的野茶花,被馬蹄輕輕一碰便支離了,葉片零散落地,破碎的殷紅花瓣混在風裡飄灑。
在他們身後跟著的,是數以千計的蠻族遊騎。
柳季抬頭望了一眼,此時太陽已接近西沉。
鎮北騎兵已經跑了整整一天,許多戰馬早已撐不住了,不時有戰馬發出淒厲哀鳴,失足墜向地麵,口鼻裡都噴湧出鮮血,然後再也爬不起來。
那是戰馬的肺炸裂了,肺裡填滿了血泡。
這些擅長奔襲的獸類終究還是超過了自己的極限。
落隊的戰士也不畏懼什麼,高舉戰刀,脫離隊伍回身朝蠻族緩緩走過去,吼出此生最後的呐喊。
那呐喊聲裡充斥著憤怒與暴戾,仿佛火山口磅礴迸發的岩漿,吼聲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聽見。
隨即便被潮水般襲來的蠻族遊騎淹沒。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群食腐的禿鷲出現了。
成群結隊的禿鷲盤旋於高空,仿佛死神的使者,他們帶來了死的詔令,讓地上的人魂歸天國。
禿鷲們本沒有靈智,隻是依著世代相傳的經驗,它們知道下方很快就有人會死了,可以飽餐一頓。
蠻族遊騎們也很累,持續一天的追逐戰很消耗馬匹和騎手,即便是蠻族戰馬,也支撐不了這麼遠的長途奔襲。
已經跑了整整一天了。
再向前,就是月牙河。
月牙河仿佛一輪橫躺著的彎月,分割整片草原,河水急且深,需尋流水緩慢處方能渡河。
柳季臨河住馬,望著湍急河水停了下來。
前麵沒有路了。
他又往後看了一眼,人數遠遠超過鎮北騎兵的蠻族遊騎綴在後邊,也停下了衝鋒。
雙方隔著大風對視,安靜,且無言。
戰馬需要休息,戰士也需要時間恢複體力。
短暫休息之後,就是分生死的戰場。
“把所有的酒都拿出來吧,不會有下次了!”柳季低吼,沾滿灰土的臉上殺氣未減,“不能渡河,渡河會讓我們變成靶子。”
月牙河從西方蜿蜒而來,流向東邊,並不寬,渡河隻需半柱香時間。
然而柳季自知,他們沒有這個機會。
渡河的騎兵非常脆弱,河水會絆住馬腿,前後左右都是死路。
所以柳季將酒囊打開了,喝了一口,遞給身旁的弟兄。
“下輩子再見!”
柳季說道,已然握住了刀,手臂上纏著的布帶被解了下來,綁在右手上,將右手和刀柄緊緊綁住。
血流到刀柄上,會讓刀柄變得滑膩膩的,讓人握不住刀。
其他戰士接過酒壺,依次飲了。
“幸與將軍,同戰同死。”
同樣解下手上的布帶,纏繞著手與刀。
最後輪到的戰士喝光最後一口酒,然後把酒壺遠遠的丟了出去,砸在鎮北騎兵與蠻族遊騎之間。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雙方戰馬都已到達了極限,胸腹劇烈鼓動著,把大量新鮮空氣吸進肺裡,再從鼻孔裡噴出來時,已是灼熱的熱氣。
柳季忽然舉刀大吼。
“來啊!死戰!”
他與其它弟兄被圍困的樣子,就像是草原上即將凋零的衰老狼群,可是他們發出的吼聲是那麼地暴戾囂狂,仿佛要將天與地都震裂!
——
從高空往下望。
幾千人的混戰,仿佛蟻群之間的相爭。
人挨著人,馬疊著馬。
夜幕在此降臨,雙方的距離又太近,弓箭已經沒有用了,唯有馬刀與彎刀碰撞出的火花照亮一瞬草原夜野。
混亂的刀光血影之中,柳季腳勾著馬鐙,將身子甩向戰馬的一側,借著馬腹藏住自己的身子,右手戰刀卻斬向敵軍的馬腿。
對麵的戰馬頓時倒下了,狠狠摔在地上,騎在馬背上的蠻子失衡墜地,未曾站起脖頸間寒光一閃,便多了一條血線。
“又換掉一個,夠本!”
柳季已經記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揮刀,手臂酸麻的要命,腦子裡混沌一片,隻記得機械式的揮刀、揮刀、再揮刀!
一柄彎刀忽然從柳季側麵穿了過來,高高砍下。
這把刀砍下來的時機抓的極好,正好是柳季一刀已儘,刀身還未收回來之時。
柳季猛地側身,避過了致命的一刀。
那一刀順著柳季的手臂往下滑,割開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流下,沿著手肘切開,一截連著手掌的左手小臂飛起。
柳季右手猛地揮下,戰刀便砍進那蠻子的顱頂,深深陷了進去,仿佛切瓜般滑了出來,蠻子頭顱便裂作兩邊。
直到刀落下,深深的呼吸,一股劇痛才沿著手臂迅速爬了上來,手肘斷掉的地方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皮開骨裂的劇痛感。
柳季臉色瞬間便蒼白如冰霜,咬著牙從混戰中退了出來,用牙齒咬著把左臂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