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俯瞰整片蒼青之野。

北至蠻族神廟，南至月牙河，密密麻麻的黑影攢動著，散落於這片遼闊平原。

正北方向，柳季已率騎兵與蠻族遊騎戰至一處，西麵用於埋伏的鎮北伏軍撤去偽裝，與另一隻蠻族遊騎鏖戰。

而在戰場的東方，馬蹄聲忽起，雨水滂沱而下，落在猙獰的黑色甲胄上，彈起微小的水珠。

月昭微眯著眼，聽身側風雨急速掠過，雨勢過於猛烈，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百步之外看不清人影。

這隻主戰部隊避開了正麵戰場，繞到東麵，預備憑借五百重騎兵發起一次奇襲，將蠻族陣型撕開。

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適合作戰。

月昭能感覺到座下戰馬正在焦躁不安，她輕輕拍打著戰馬的脖子，安撫它的情緒。

若依往常，暴雨天裡，這匹將軍坐騎應當在棚子裡，有輔兵端著乾燥的草料喂食，並用馬刷溫柔的清理毛發。

早前派出去探查敵情的探子回來了，來到月昭身邊，勒馬：“將軍，蠻子大軍分成了數股，彼此照應著散開，似乎是在尋找我方蹤跡。”

“可探查到閻寧在哪一隻？”月昭問探子。

“雨太大了，屬下看不清楚。”

月昭擺手，示意知道了，讓探子退下。

她本意是想如俘獲唐琅卓婭那樣，以重騎兵為槍鋒，輕甲騎兵為槍柄，一鼓作氣衝破蠻族陣型。

重騎兵衝勢沉重，威猛有餘，靈活不足，貿然轉彎甚至會被自身重量壓垮，可進，不可返。

閻寧將大軍分成數股，倘若重騎兵出擊，沒能選中閻寧所在一部，極易被圍殺。

月昭閉著眼睛，指腹不停的摩擦著刀柄上冰冷的鐵，忽然睜眼。

不能再等了！

柳季與鎮北伏軍人數過少，撐不了太久。

“另留五千騎兵與五百重騎兵在此候著，找到閻寧就衝陣！”月昭冷著聲吩咐下去，“其他人，與我進場，先吃掉一股再說！”

身後山呼海嘯：“得令！”

黑壓壓一片的鎮北騎兵動了起來，仿佛湧動的黑色潮水，氣氛刹那間便從極靜轉為極動，仿佛沉眠千年的火山一朝之間爆發！

除已有安排的人外，所有還在靜待的一萬五千餘人全都開始提速，速度越來越快，甚至雨水擊打肌膚都有了痛感，從最初的輕撫轉為沉重按壓。

以手握長兵的騎兵為先鋒，月昭提弓，率軍突入戰場。

這樣的天氣，能射百步的長弓殺傷距離近乎減半，百步外甚至不清敵人的輪廓。

這隻突然從東側衝出來的騎兵吸引了所有蠻族戰士的目光，看著鎮北騎兵於戰場外側遊移，然後猛地朝最外圍的那股蠻族遊騎衝鋒而去，顯然是打算一股一股吃掉蠻族大軍。

“圍殺！圍殺！”

閻寧的聲音穿不過大雨，卻有數隻傳令的令兵不斷在各部出入，傳達可汗的命令。

月昭已經衝入戰場，手裡握著柘木製成的長弓，座下戰馬未停，幾乎是麵對麵的抬弓射箭。

隻有最精銳的射手，才敢在這樣近的距離以弓殺敵，一箭未中就再也沒有第二箭的機會。

一個蠻族遊騎麵部中箭，箭尾幾乎沒他的頭顱，可見箭矢剛猛至極，月昭接連射殺數人便退入鎮北騎兵之中，觀察四方情況。

她在找閻寧，她也相信閻寧在找她。

而且閻寧會更著急。

身為一軍之將，按理應當坐鎮中軍，決不輕上戰場。

舊皇鶴晟使天下承平三十六年，許多大型戰術早已是紙上談兵的戲法，長久無人應用，唯有一條經久不衰。

斬首！

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休管來者何人，敵我兵勢，我自當一箭定輸贏！

月昭將手裡長弓握緊了些，均勻的呼吸，平複心情。

戰爭不單指兩軍對壘，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隻要能突進閻寧五十步之內，月昭自信一箭之內決定勝負。

——

閻寧並未如月昭那般手握殺兵，甚至連兵器都未曾出鞘。

他隻是藏在一股蠻族遊騎的最中心，隨著身旁的蠻族戰士們移動，隻有這一股遊騎和傳令的令兵知道他在哪。

他不需要親自殺敵，隻需要好好的潛伏下來，指揮麾下的戰士們提刀殺人，那就夠了。

方才已經有令兵來報，疑似月昭的身影親率大軍突襲了最外圍的一股蠻族遊騎，戴著鐵麵，看不見臉。

閻寧在思考，那個身形疑似的人，是月昭還是一個替身？

但他還是派兵增援最外層的遊騎，即使最重要的鎮北重騎兵還未登場。

“重騎兵啊……全身人馬皆覆重甲，刀槍難傷，飛箭不破……”

閻寧喃喃自語道。

他從不遮掩自己的豔羨之意，鎮北軍的重騎兵他也想要，自從攻入中原，便派人日夜鍛鐵。

鐵甲隻需費些時日，披甲的戰士卻難得。

習慣了來去自如的蠻族遊騎根本不適應一身重甲，連直線衝鋒都能左搖右晃，遑論上陣作戰。

最外圍的那股蠻族遊騎已經得到接應，從鎮北騎兵的圍困當中突圍出來，兩軍對壘，一派肅殺之氣。

閻寧不在乎蠻族遊騎死了多少人，鎮北軍又死了多少人。

作為心懷天下的英雄，不該為卒子耗費心力。

鎮北軍陣前，月昭手握長弓，披甲而立。

雨水擊打著她的甲胄，發出“噠噠噠”的敲擊聲，她唯一露出的褐色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對麵的蠻族大軍。

反觀蠻族大軍，卻隻有幾個蠻族將領手握兵器立於最前，不見閻寧的蹤影。

月昭鐵麵覆蓋下的唇角微微翹起，像她這樣親自領軍作戰的人，還真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