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騎兵終於折返。
這些全身披甲、尋常刀劍皆不可傷的怪物,在戰場上橫衝直撞,把一切敢於攔在前麵的東西踏成齏粉。
重騎兵手中一丈二尺的精鐵長槍掃蕩,槍鋒所指,人與馬俱裂。
蠻族遊騎們慌了神,想要憑借自己的速度往四周散開,可是鎮北軍已經完成了合圍,他們沒有挪移的空地。
慌亂中,蠻族遊騎們想要找到自己的可汗,聽取下一步的指示,卻驚訝的發現,他們可汗已經不見了……
不需要用眼睛看,閻寧感受到了重騎兵衝鋒時的動靜,那是大地的顫栗!
此時第一要務應當是擋住這一波衝鋒,否則重騎兵會將蠻族遊騎全體撕裂!可……唐琅卓婭挨的過這波衝鋒的時間嗎?
他咬著牙,沉默數息,終於下定了決心。
“跟我走!”閻寧低著聲,對著身邊的人說。他要拋下蠻族的大軍,率領最精銳的幾百人暗自離開。
鎮北軍不會讓他們就這麼離開,唯有小股軍隊才能從紛亂的戰場上逃離。
什麼都不再想了,什麼野心什麼功業統統都不顧了!
他隻是一直向著那道煙柱升起的地方猛衝,那裡有人在等著他策馬而來。
在他身邊的,都是最初就跟隨於他的精銳戰士,這些人曾經在暴風雪的夜晚幫助他殺死自己的兄弟,如今要幫助他去救自己的女人。
利箭劃破雨水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同樣甩下鎮北軍追擊而來的月昭將軍到了,綴在閻寧身後百步之外,發出一陣箭雨。
數百根羽箭在大雨中搖晃著墜落,失了準頭,斜著刺入地麵。
位於後方的蠻族遊騎很自然的停下來阻截。
追在後麵的月昭吼道:“派人留下他們,其他人跟我追!”便繞過閻寧留下來阻擊的蠻族遊騎,繼續緊追不舍。
於是本就渺小的幾百人在一次次的阻截與追殺中,再次分為更加渺小的幾十人不等的小群,散落於蒼青之野的雨水中。
人數越來越少,戰線越拉越長。
等到能看清參天煙柱下的木台,無論是蠻族可汗,還是煌夏神武護國大將,身邊竟都隻剩下了十幾個人。
雙方主將前所未有的脆弱。
隻是再也沒有人能追殺他們了……所有人都於蒼青之野的各處生死相博,顧不上一裡之外的事情。
——
縛住唐琅卓婭的木台。
大火已經燒了很久,潮濕的大雨中唯有此處滿是滾燙的氣流。
儘管木台上有棚子遮擋,雨水還是一滴一滴從棚子的縫隙裡落了下來,滴在木台上,延緩了木台燃燒的速度。
可潮濕的木料根本無法遏製住火勢蔓延,反而激發出更加濃重的黑煙!
被綁在木台中央的唐琅卓婭被黑煙嗆到幾乎窒息,火紅色的裙子上到處都是黑色的煙垢,等不到大火燒身就會被煙霧嗆死,她搖晃著綁住自己的十字型木架,想要掙脫開來。
這裡已經沒有其餘的人了。
鶴玥將唐琅卓婭綁住,扔下火把之後就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唐琅卓婭在想,或許還有那麼一絲機會。
自戕的機會。
不讓自己成為要挾烏撒爾的棋子的機會!
她閉著眼睛,儘量減少呼吸的頻率,手臂不斷的扭動著,磨出血來,就咬著牙繼續磨。
鶴玥接聽前線戰報的時候並未避著她,故而唐琅卓婭卓婭知道,蠻族與煌夏正在鏖戰,難分勝負。
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
如果她足夠快,在戰爭結束之前出現在戰場,那麼她的烏撒爾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征戰?
若是鶴玥派人來追,她也可以有死去的自由。
所以唐琅卓婭使勁的磨著繩子,手臂上的青筋鼓起,一下一下的跳動,被繩子勒住的地方血肉模糊,隱隱露出一點帶血的骨頭。
綁住她的麻繩並不粗,可隻能在木頭架子上背著手磨,她幾乎要放棄了……可就在這時,她聽見雨幕後麵傳來熟悉的嗓音。
“卓婭,我來救你了!”
一個披著雪白狐裘的男人出現在唐琅卓婭的視線裡,在厚厚的煙霧中身影有些模糊。
那個男人喘著粗氣,激動的喊著。
唐琅卓婭抬起頭來,睜開被煙霧迷住,布滿血絲的眼睛。
是閻寧來了,是她的烏撒爾來了!
唐琅卓婭臉上浮現出狂喜的神奇,高興地哭出聲來,可是很快她就想到,為什麼閻寧會出現在這裡?
“烏撒爾……你真的離開戰場來救我麼?”
唐琅卓婭顫抖著穿過火焰帷幕,融入雨水中。
閻寧拿起彎刀,準備從馬匹上翻下來,開心的笑著:“對啊,卓婭……我來救你了……”
話未說完,閻寧喉嚨裡的聲音亂了。
一根箭矢刺穿閻寧的胸腹,箭簇從心口的地方冒出來好幾寸,滾燙的血液汩汩流出。
預備翻身下馬的身軀猛地墜落,狠狠砸在地上,汙泥瞬間沾滿那件雪白色的狐裘。
閻寧撐著站起,低頭,看著心口處那根從背後刺穿身軀的箭矢,複又抬起頭來:“……你看,我趕上了,卓婭……我來救你了!”
他用力擲出手中的彎刀,彎刀於空中旋轉,飛過煙霧彌漫的天空,劃過雨水,切開火焰的海,精準無誤的斬斷綁著唐琅卓婭的繩索。
繩索應聲而落。
閻寧的身子倒了下去。
後方,月昭策馬提弓的身影緩緩顯現在唐琅卓婭的視線裡。
將軍終於靠近閻寧百步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