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園子哪兒來的小廝?心念微轉,便知是青璃胡鬨。不過這些人是誰不重要,她隻關心這些人為何出現在這裡。
青璃順好了手中的線,按顏色分門彆類放好後,護到韶景身側,低聲提醒:
“姑娘,這位是鎮國公世子祁晏。
按說,姑娘幼年常跟隨雲繡夫人入宮,替皇後及各位娘娘做女工,該是識得這位的。長安誰人不知祁晏身為皇後親侄及太子伴讀,聖眷正濃,上視為養子,養於宮禁之中。
難道是多年未見這位世子男大十八變?
韶景聽言,神色平淡安然,微微頷首:
“世子因何入我園中?”
祁晏耳力極好,視線凝著韶景,隻見她的神色無驚亦無喜,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仿佛他跟這水榭內的擺件一般無二。
祁晏有點心梗,有點生氣。
又是這種千年古井般波瀾不驚的表情。他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因為西地七年曆練,自己更加英姿颯爽,俊美逼人,故而雲韶景認不出來。
越想越心酸。就算他長醜了,雲韶景至少該嫌棄他一下吧。
明明知道了他的身份,倒像不認識了一樣。若是個正常女子,三個陌生男人突然出現並且堵在她的門口,最起碼會受到驚嚇、會憤怒、會戒備吧。
偏偏該死的什麼都沒有。
雲韶景對他的臉和名字並沒有任何反應,就將他忘得這般徹底?!
不,雲韶景沒道理忘記他。恍惚間想起了從前。
幼時,母親病逝,父親自請守邊,皇後姑母將他接入宮中照看。
某日天氣晴好,祁晏受不住東宮老頭的喋喋不休,爬到禦花園中那棵最高大的藍花楹樹上午睡。
睡醒後就瞧見樹下有個小丫頭片子背對他擺好了小畫架,端端正正坐好,肉乎乎的小手抓著筆認真描繪一株石縫邊剛盛放的牡丹。想到自己今日逃課行為,祁晏小心扒拉著枝葉,不服氣地瞅了眼她的畫。
哼,確實有兩下子,白紙上的牡丹筆法稚嫩,線條已初見流暢自然。
祁晏是打死不願承認這小丫頭畫得比他好,更不想看到這麼鮮明的對比在下麵礙他的眼。起了壞心思,便想趕她走。
他試探著搖了搖樹枝,繽紛藍花楹顫顫巍巍落下,小姑娘紋絲不動,神情專注。膽子就又大了些,使了更大的力氣搖晃,撲簌簌的花瓣落於畫卷上,她也隻是輕輕拂去花瓣,不曾理會……
不料,他壓斷了樹枝,大嚷著叫她閃開,自己卻摔了個四仰八叉,被前來尋他的宮人們抓了個正著,兩人都被提溜到了姑母那裡。
逃課事敗,還險些傷人,姑母大怒重罰了他。讓太醫給他和小丫頭診治後,命他當場給小丫頭道歉。這時他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雲繡夫人的小徒弟雲韶景,那個被三皇子看上,天天嚷著以後要她當側妃的倒黴丫頭。
祁晏心中狠狠記了雲韶景一筆,剛出了皇後殿門,隱在角落,勢必要給她個教訓。等她慢吞吞拐過來,他猛地跳出來,瞪著摔青腫的眼,齜牙咧嘴嚇唬:
“給我記住嘍,我叫祁晏,以後見了小爺我都繞道走,不然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活脫脫長安惡霸小紈絝,半點沒有欺負小姑娘的自知。這模樣若讓他爹瞧見了,非得打斷他的腿。
雲韶景當時是什麼個反應來著?
小丫頭有點呆,端詳他鼻青眼腫的臉片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笑了笑:
“那世子以後見了我也離我遠些哦。”不等他反應,就越過他自顧自走了。
祁晏當時臉紅了,小丫頭片子長得還挺好看,白淨的小圓臉,梨渦淺淺,淨澈的眼眸藏了兩粒閃閃的星子。
之後雲韶景有沒有離他遠些祁晏不知道,但是他清楚自己想離雲韶景近些。
鬥雞、遛鳥,掏蜂窩,捉蛐蛐兒,玩爆竹都故意接近韶景,有時連累她一塊兒遭殃。不過她好像並不在意,下次再碰見他就當不認識他。
論遭殃嘛當然是他祁晏更倒黴,皮實得上房揭瓦,各種小傷大傷不斷,小到擦傷,大到接骨。
皇後為此多次罰跪,當然他祁晏罰跪也得與眾不同,必須得有天時地利人和。
風和日麗的時候,有韶景做女工的地方!
罰完以後,依舊死不悔改。照這樣胡鬨,長安第一紈絝,後繼有人。
聖上也很是頭疼,生怕養歪了人家兒子,寒了在北地戍守的鎮國公的心。七年前祁晏與三皇子鬥毆,將人打得臥床三日。聖上終於忍無可忍,一道聖旨連夜將祁晏打包,扔去了西地。
彆的混賬事兒他做了就認了,不過最後那件揍鄭鈺的事兒真不算混賬,是替天行道。那狗東西發情,強迫宮女,被他撞見,活該被他修理,如果不是羽林衛拉架,他能讓那廝躺更久。
“汪~”
一聲壓抑的犬吠拉回了祁晏的思緒。韶景懷中的雪獒有點暴躁,頭上的毛炸開了花,眼神有點凶,又透著幾分憨蠢。
一眼便知是西地特有的犬種,血統高貴,性格忠誠護主。
祁晏沒空理它,審視韶景,麵露古怪:
“你不認得我?”
“我與世子似乎並無私交。”韶景低眉安撫雪球,讓它不要那麼狂躁。
韶景覺得祁晏這人有點奇怪。她為什麼要記得他呢?幼時祁晏警告過自己遠離他。多年未見,她該記得什麼呢?
祁晏心虛,忙道:
“怎會沒交情?過去在宮裡咱倆常常相依相伴……”
雖然,為了獲得好感他弄巧成拙的次數更多,挨雲韶景最近的時候,就是罰跪的時候,但是他有儘量保證,隻要有韶景的地方,抬眼就能看見他。“相依相伴”勉強也說得過去吧。
“世子慎言,不過一麵之緣罷了,談不上私交。若無他事,請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