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原來如此(1 / 2)

子時,荼蘼館,萬籟俱寂,涼意蔓延。

昏黃的燭光搖曳著,光影晃悠悠地灑在床前的紅梅屏風上。

韶景靜立屏風前,任由冷寂的氣息慢慢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素手輕撫屏風上的紅梅,朵朵花瓣鮮紅如血,窮工極巧,遠望疏朗,近看壓抑。

冷冷的月光投在了床前的屏風上,給那血紅添上一抹慘白。曇花幽香悄無聲息地侵占了整個屋子,雲韶景有些累了。

……………

“滴答滴答滴答……”韶景知道,這是她自己的噩夢。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推開房門,血流了一地,還在不停地淌,她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形容枯槁,氣若遊絲的女人靠在床上,手中還攥著一方絲帕,隱約可見紅梅點點。看得出她快死了,卻看不清她的麵容。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眉眼如畫,正乖巧趴在女人身上,無聲落淚。白色的衣裙沾了些血漬,不知是誰的。

韶景知道,這小女孩兒就是從前的自己。

這次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沒有說話,韶景並沒有去嘗試叫醒她,她知道不管自己怎麼叫,她都不會醒的。她就想坐在床邊,好好看看她,這雖是她的噩夢,但她不願意從中醒來。

“滋啦滋啦滋滋滋……”

韶景不用看也知道,屋內又要起火了,她不再想去救火。

太多次了!

從前她試過無數次,無論她做什麼,最後這間屋子都是火光衝天,一片廢墟。她隻是遺憾這火來得太早了一點,還來不及再看看阿娘。

韶景握著女人蒼白手,眷戀地蹭蹭她冰冷的麵頰,滿足地閉上眼睛,任由紅光吞噬母親和自己。

火光衝天,仿佛是上天賜予的吉兆,燒了就乾淨了。

……

再度醒來,雪球正在她的錦被中拱來拱去。韶景撈出雪球,溫柔梳理它頭頂蜿蜒至脖頸的一圈蓬鬆絨毛。

它的鼻子是罕見的粉色,此刻舒服得翕動,噴出溫熱的鼻息。

韶景地盯著這抹粉色,若有所思。若沒有這抹粉色,不知道還能不能認出雪球。

她喜歡有標記的東西。

韶景知道自己病了,從在夢裡看不清阿娘的麵容開始。不僅如此,關於阿娘的麵容她也記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眼疾。

辟線的時候,她能將一根細線分成128根細絲。她能熟練運用滾針,施針、小亂針、接針、樹枝針、波浪針等蘇繡百餘種針法。她甚至能在自己的繡圖上展現多達千種顏色。

但是,韶景辨認不出人臉,關於麵孔的主人的記憶也越來越淺。

所以,她近身的人會有一些標記。比如青璃耳後有顆小紅痣;青染臉上有兩個酒窩,右臉的酒窩更大些;青寧操著口蜀地的方言,極其爽朗……

有沒有人發現呢?

韶景想應該是沒有的。

發現自己認不出人臉的時候,她不敢跟師父說,因為她是師父撿回來的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師父或許不會收她。師父歸隱後她更是潛心鑽研繡藝,雙耳不聞窗外事,此事怕是連青璃都不知吧。

若不是昨日祁晏古怪的舉止,她都忘了自己分不清人的臉。

她曾經是誰呢?

韶景不知道,她最早的記憶隻是噩夢中零星的片段,單一的片段。

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她無意探尋,拋開虛名,她現在以及餘生都隻會是個繡娘,自己會傳承師父的衣缽以及曆代蘇繡大師的使命,用手中的針線記錄世間的美好,了此一生罷了。

想通了這點,韶景平複了思緒,穿衣洗漱,用過朝食,施施然坐於窗前,拾起了針線。

******

巳時,碧竹軒,日上三竿。

祁晏翻來覆去,徹夜未眠,倒不是因為他認床,而是興奮與困惑交織。興奮的是,他跟雲韶景如今在同一個屋簷下,所謂近水樓台,好處不必多言。

回想昨日重逢,總感覺哪裡不對。

幼時有關韶景的記憶以及昨日重逢的種種細節在他腦中不停輪換。

雲韶景說她隻記得初次見麵,他信,她沒必要撒謊。奇怪的是,若她清楚記得初次見麵,沒道理會否認此後他的各種故意靠近。

最起碼,他掏馬蜂窩的時候,在花園中作畫的雲韶景太過專注,不明就裡,還是被他拽著跑的。饒是如此,他倆都沒逃過被蟄的命。

難道是疼痛的記憶不夠深刻嗎?

那麼,雲韶景開始穿針引線,手指接連被戳破,委屈巴巴掉眼淚的時候,是他拿了帕子給她包,掏出身上唯一的糖哄她。

雖然吧,他掰著她的手指數了數針眼,嘴欠說了句:

“哭起來也好看。”

……

可是他給的糖是真的甜。

為什麼全都不記得了呢?

祁晏在從外滾到內,從內滾到外,從床頭卷到床尾,又從床尾卷到床頭。他現在是該慶幸雲韶景沒有徹底把他忘光光吧,好歹還記得他叫“祁晏”。

“給我記住嘍,我叫祁晏……”

“姑娘,這位是鎮國公世子祁晏”

電光火石間,祁晏“謔”地從床上彈起來,不慎撞到黃梨木雕花床梁,清俊的臉霎時扭曲了起來。

是的。雲韶景幾乎都是平靜的,喜怒不形於色。每次都是他主動招惹,每次雲韶景都無視他。她對他像對待隔了十萬八千裡的遠方親戚。

先是略帶驚訝,再是禮貌,最後是冷淡、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