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破曉,晨鳥嬉啼。
商時序床起慢了,醒來枕邊微涼,不見裴驚辭,她披了件外衣走出臥房。
案桌之上,婢女清櫻點水研墨,商時序依夢境的提示,執筆寫下煉鐵工藝流程。
從開始下筆,直到落下最後一筆,足足有一個時辰,她的手腕酸痛,但看著幾篇漫漫的字墨,心裡甚歡。
清櫻等候在她完成任務一刻,散開備好的衣裳服侍她穿上,這時房門打開,裴驚辭帶著一身寒露進入裡屋。
也不知他早晨乾嘛去,天天如此。
商時序不問,隻是提醒他:“可否吃了朝食?”
裴驚辭:“沒,一起?”
商時序點頭,到膳房用膳時,兩人對坐安靜,耳邊隻有調羹與箸筷輕碰碗邊的聲響。
好像經過昨晚,兩人本就不太行的關係像陷入了凝固的粥糊裡。
商時序捏羹匙柄的手指微動,攪了攪肉粥,她抬頭時,瞥見裴驚辭眼睫下斂,回避她。
他很快扒拉粥碗,幾口吃完,商時序朝他伸手,“還吃嗎?碗給我。”
裴驚辭猶豫一瞬,把碗給了她。
卻沒想到,商時序替他舀了一碗粥。
他連忙接過,受寵若驚,“我自己來就行。”
隨後更加低頭吃粥。
商時序淡定地捧起自己的碗,當沒看見他唇角的偷笑。
再次心歎,不知是他心大好糊弄,還是人糙真好哄。
……
到天和食鋪,裴驚辭和三個臨時的苦力工聚一塊,幾個人沉默地乾活,沒有任何交流。
隻是片刻休息時,原先的苦力工有的請假,有的忙在店前,裴驚辭與這臨時的勞工不認識,所以坐離他們遠一些,幾位苦力工談起近期朝堂的變動,知道的不多,不痛不癢的小道消息,比哪個官家又納妾了還稀鬆平常。
但有一個引起了裴驚辭的注意。
“柳公子果然才華橫溢,聞說他那文章寫得十分驚豔,談民生,談律法,引經據典,字字泣血,喜從悲來,皇上過眼一瞧他的文章,破格讓他進入太史寮,先侍聖,後會試。”
“聽聞柳公子出身寒門,家籍非在玄都,一步一來,進玄都趕考實屬不易,要不說,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呢。”
“有人出身低賤,可以仰仗的就隻有勤奮和風雨兼程了,卻翻身當了官,說不定政績斐然,名垂青史,有人生來含金湯匙……”幾個苦力工不約而同朝裴驚辭看去,不明意味地相視諷笑。
雖然他們也沒什麼成就,但他們出身泯然眾塵,一輩子也就那樣了,可裴驚辭出生即巔峰,卻還和他們一起搬東西,草包得不能再草包了。
“沒見過人沒用到,需要自家夫人出來從商的。”
“連自己夫人都管不住,你還指望他能乾多大成就。”
“我家娘子,我就隻讓她收拾收拾屋子,帶帶三個孩子而已,閒得要死,這還是裴將軍的長子呢,連我都不如。”
“他確實不行……聽說不能孕育子嗣……”
對商時序拋頭露臉地經商一事,一是高門大戶,人家當家主的都沒說什麼,一般百姓不敢議論指責太狠,但眾人更多覺得是裴驚辭這人沒用,乾什麼不成空有一身武力,又無法說出裴驚辭有多沒用。總之,明明家底殷實,卻還養不起媳婦一樣,不難讓人懷疑,裴家對過門的媳婦摳死了,畢竟連自己夫人都看不住,至於麵露街頭。
他們竊竊私語,聲音壓得十分低,忍不住八卦,怕被裴驚辭聽見。
裴驚辭聽見了但沒駁回去,吃完他的水,起身繼續搬起三袋麵粉進天和食鋪的倉庫裡。
商時序與他差身而過,看著他垂著頭,察覺到那眼睫陰影下的沉鬱。
但天和食鋪裡的生意越來越火爆,門店食客湧動,商時序暫時先將他的異常放於一邊。
她趁此機會,收集食客反饋的大方向上的偏好,並記錄入檔,午時,對當天的支出做財務入賬,晚些,據今日的食客人頭量,弄出明日店員需采購的菜量,有身份不凡的客人來了,她需親自接待,加之雜七雜八的事,到店鋪打烊,她才可以鬆了口氣。
雖累,卻很開心。
看著一筆筆的銀兩進賬,商時序從沒覺得成就感如此地強。
這些錢,是靠她一個人掙的,從不求予他人援手。
她揉了揉手腕,這兩天記賬又寫配方的,用手的地方不少,還一坐半時辰不止,使得全身骨頭酸痛不適,手腕更甚。
她出了賬房門,下樓找了茶水喝,似有察覺回頭一看,果然看見裴驚辭站在她身後。
黃昏的餘輝漸沒,店裡已經打烊,冷冷清清中裴驚辭又扭頭走開了。
商時序想起昨晚,感覺後背寫過字的地方滾燙無比。
這不對等的愛,她不知道對方能維持多久的炙情。
……
裴府。
商時序為避免落人口舌,每上、下半月中的幾天回裴府住,她到自己的院子裡沒歇會兒腳,便被婆婆周丹禾叫去了主屋。
屋內燭火明亮,周丹禾讓她安心落坐。
“隻是談些家常事。”
商時序:“您儘說。”
周丹禾:“你可聽說了小辭不能生育之事?你們這麼久了沒有動靜,你應該猜有一二了吧,你們的打算如何?”
商時序:……
他們根本沒同過房,哪來的小孩。
但裴驚辭學了些醫術,尚可服藥瞞過,他想就此撒謊下去,沒人會發現是假話。
“兒媳愚鈍,請母親明說。”
周丹禾:“大玄朝以夫兒而大,你若想另尋依仗,我替你做主,讓小辭與你和離,再麵請司儀,不會讓你名聲落下。”
商時序:“不滿母親,兒媳心性浮躁,意在商道,尚未有孕育子嗣想法,而夫君未到弱冠禮,又常日待在軍營與父親集訓,不免有元氣混亂時候,子嗣之事未來也難以猜測,母親莫要太傷心難過,一切順其自然,夫君的福報自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