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尚在病中，寫不了信，殿下莫不是忘了。”趙二墊著腦袋在房簷上悠閒散步，“倒是三爺送來的東西就要到了，今日或明日罷。”

“是我糊塗了。”趙林承歎一口氣，轉而問，“濟海呢，可有來信？”

趙二搖頭：“殿下要真是惦記林將軍就將他從三爺身邊召回來就是，三爺又不會抓著人不放，和你搶！”

趙林承隨手捏了塊雪扔過去：“要你多嘴！”

“對對對，多嘴多嘴！”趙二接住雪塊，調笑他。

“你知道的，我隻放心他。”趙林承抬腳繼續向前走，房簷上的趙二已不見蹤影。

趙林承站在城牆上，遠看一片蒼茫，低頭滿目瘡痍。

呼嘯的寒風中夾雜了大人的啜泣和小孩兒嗚嗚哇哇的哭聲，聽起來緲緲遠遠，很不真切。他們擠成一團，不管認識與否，都抱在一起取暖。也有防備著其他人的，抱緊了自己的包裹，縮在角落裡，蹭一點人群的熱氣。

沒人看見城牆上那一點醒目的紅，他很快便轉身離去。

“阿娘，我餓……”小女孩兒窩在婦人懷中，餓得直咽口水，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裡。她的手被凍得紅腫，大大小小的凍瘡因沒有藥而貫穿流膿，凍在她手上成了冰。

雪在嘴裡化開的滋味不好受，但肚子裡好歹是有了點水，卻感覺更加饑餓了。她抱著婦人的手臂張望著，小小的身軀是婦人熱度的全部來源。

“囡囡乖，等過了冬天就會好了！”婦人擦乾淨女孩兒嘴邊的雪水，將她往懷裡抱緊一些。

她本該有家的，她的家本在夔州路萬州府，那裡水運發達，他們便靠水吃水，做些漕運生意，隻是今年她丈夫在江上遇上一夥強盜，他們不僅搶了貨物還殺人放火。

丈夫沒了，家裡做生意的船也沒了。

欠下一屁股債被債主找上門來，她實在沒辦法隻能將有的東西全抵了出去，本想帶著囡囡南下投奔兄弟，隻是還沒走到地方便被風雪困住了身子。

走了許多天的腳也軟了，心也累了。他們孤兒寡母沒有依靠，更沒有裹身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隻能靠在城牆根兒一天天挨著。

她的孩子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前些日子課堂的先生還誇她功課做得好極了，如今卻也跟著她窩在這裡受凍受苦。

若她哭鬨不止倒也罷了，從始至終她的囡囡卻一聲都沒哭過，她心裡難受著，隻希望老天開開眼，這場雪不能再下下去了。

城外的荒涼印在趙林承眼裡，今年天氣反常是大災跡象，他沒有讓他們全部凍死餓死自己隻管埋屍的道理，於是提筆向汴梁書信一封，要來賑災的銀子和物資，在張仲和偽善的表示下，拿了他糧倉的鑰匙，開倉施粥，一日兩次不間斷。

流民們吃著熱粥，嘴裡咒罵著當官的不得好死，將他們放在城外不管這麼多天，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有說的，也有不說的。

趙林承聽著他們的罵聲無動於衷，崔明卻氣得跳腳：“吃飽了罵娘，他咋不上天哩！”

趙林承叫他稍安勿躁：“你做一件極對的事都有人找茬挑刺，更遑論關乎民生的大問題，從中如何抉擇如何判斷，失之一厘差之千裡，總有人認為你該做的更好，可換作他來他也做不到他心中想要的答案，於是他更要罵你。流民隻是想活下去罷了，他們隻是想著若能早些時候布施熱粥，他們的兄弟父母子女或許就不會成為累累白骨中的一個，他們罵得對，不僅是在罵我，也是在罵天下在其位不謀其事的人。”

黃州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領了熱粥便開始拍門，可門始終不曾對他們打開。城中依舊歌舞升平，張仲和甚至有多餘心思去瓦舍看雜耍。

趙林承看著崔明遞來的消息閉上眼，眼底的烏青：“棚區可建好了？”

“還有三成在建，其餘都能住人了，隻是這流民越聚越多，我們先前的估算怕是少了些！”崔明將施工圖交給趙林靖。

“先安排……”趙林承頓了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有人先住進去了便會引發動亂，你再去找些人手擴建棚區，叫那些流民用勞力來換住所，若有人偷摸搶砸，抓住之後就地處決。”

“屬下這就去辦！”崔明出門帶上人離開府衙，站上城牆敲響銅鑼。

“今，太子殿下途徑黃州，疼惜百姓受困天災，特在城郊東南五裡外搭建避寒棚區供諸位居住，不過，想要住進棚區就要用你們的勞力來換，棚區還在擴建，需要大量人手，想住進去的，來我這裡登記，今日便領你們過去，歇一晚，明日給你們安排工作，可明白了？”崔明在城牆上大聲宣告。

城牆腳下的流民躁動起來，他們都想有個去處，於是紛紛應聲，圍在登記姓名的地方，扯著嘶啞的嗓子報上自己的姓名。

他們等這一天實在太久了，久到同自己一道等著的兄弟屍骨冷卻，被扔進死人堆裡，久到嗷嗷哭叫的嬰兒沒了聲息……

一幕幕都太令人痛惜，他們爭先恐後地在登記冊上按上自己的手印，這樣，他們就擁有了一個避寒的地方，這是他們從下雪那天起就想念著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