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端著溫熱的藥將趙林靖扶起來半靠在軟枕上，拿著勺子一點一點灌，隻是多數湯藥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滴在蓋在衣裳上的毯子上。

鈴鐺笑得難看，但還笑著，同趙林靖打著商量：“三爺，吃些好不好？”

“吃一些才好得快，您快快醒來，鈴鐺還等著您醒來一道去春遊呢！您去年不是沒遊成嗎，趕緊醒來我們收拾收拾也好去啊！”

鈴鐺念叨著，從他最喜歡的衣裳念到最喜歡的吃食，再念到霍騁。

“您不是喜歡霍騁，我以後再也不吃醋了，隻要您醒過來，鈴鐺一定是說到做到的……”

霍騁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才扭頭看去，視線定格在趙林靖凹陷的臉上。不過短短三日，趙林靖就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張瑉不是沒想過辦法，隻是趙林靖不知為何始終不張開嘴，林連雲也強硬地打開過他的下顎，剛將藥湯灌進去立馬又被吐了出來，一點也吞不下去。

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人力無所能為，便寄托神明憐憫慈悲，他們日日祝頌祈禱，隻望漫天神佛聽見哪怕一句，救趙林靖脫離苦海。

霍騁翻過身手腳並用爬到趙林靖身邊，他在鈴鐺的注視下遲疑地伸出手，輕輕地抓住一隻溫涼的手，握在手心。握著這隻手霍騁像是找回了呼吸，伏在地上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響。

肩上的傷處忽然痛了起來，扯著他的神經。感官回到身體的一瞬間霍騁蜷起身子，渾身顫抖著放開趙林靖的手。肩上的傷處已經結痂，卻依舊痛到他抑製了呼吸，涕淚橫流。

沒有人上前拉他，他們都知道這是小傻子的後知後覺，如今明白過來痛徹心扉。他聽不進彆人的話，隻管捂著自己的胸口，嘴裡含糊著念著“三爺三爺”，最後力竭昏去。

誰也沒料到向來身體好得不得了的霍騁生了場大病，他被鈴鐺安置在寢房的耳房中，隔著一扇屏風能看見趙林靖的地方。

屋子裡的湯藥氣息更加濃烈，霍騁靠在椅子上一坐便是一整天，懷裡抱著離塵遙遙地看著趙林靖。他仿佛回到了暗無天日的以前，那時候也沒有趙林靖的出現。

但他覺得現在比以前更加難熬，如今的天才是真的灰暗，即使有那麼多人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

他聽話地吃藥吃飯，夜裡持續發著高熱，白日裡卻如同一個好端端的人，誰同他講話他都應，隻是應了便再沒有下文。

那一場陰雨下了整整七日，如今方停。

趙林靖開始發高熱了，屋子裡的人亂糟糟擠成一團，打水的，擦身子的。

他們都知道三爺愛乾淨，如今也顧不上三爺不喜歡彆人近身的習慣，紛紛擠在榻邊伺候著，唯獨霍騁依舊遙遙看著。

眾人都說霍騁這是被打擊傻了，如今徹底成了一個傻子。你看他目光呆滯無神，頭發變回了一年前遭亂的模樣，整日坐在椅子上發呆，不是真傻了是什麼？

霍騁傻沒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隻曉得盯著趙林靖看，仿佛就這樣看著趙林靖就會醒過來。

好似他的盯梢有了效果，自發了高熱之後趙林靖的呼吸便如同得了水的魚，變得活躍。

張瑉上前把了脈，竟發現他的身體在變好，連帶著多年的沉屙都消失不見。

榻上的人的身體如同健康人一樣豐盈起來，眾人皆感歎此為神跡。

霍騁從屏風後麵挪到了趙林靖麵前，看著他日漸變好的身體露出欣喜的笑容，然後被鈴鐺推去洗澡。

“三爺就要醒來了，若看你這幅樣子定會傷心難過，你將自己洗乾淨了再回來守著吧！”鈴鐺如是說。

霍騁點點頭，行動極為緩慢，來到浴房給自己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洗了幾遍才從浴房出來，他換了套看起來精神些的衣裳，濕發垂在腦後，又默默坐回了趙林靖身邊。

他看著榻上的人的眉眼扯著嘴角聯係著該如何笑，他已經很久沒笑過了，笑得很僵硬，也很醜。

他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眼底青黑，血絲布滿眼球，笑起來如同索命的厲鬼，於是索性放下嘴角專注地等待趙林靖醒來。

趙林靖能不能醒來還有待商榷，但院兒裡的人就是認定了趙林靖一定會醒來，他們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沒在上前叨擾他。

所有人都在等他。

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趙林靖睜開了闔上許久的眼，看著麵前守著的霍騁露出一個溫潤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