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桓知捎上小桃假借以送傷藥為由,前去探望孟瀟如,這件事固然荒唐,卻依舊抵不住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從小到大,孟桓知其實也並無察覺,她的弟弟從出生起就因為小產帶上了病根,虛弱至極,連大夫都曾揚言說孟拂輕的病是根治不了的,這打娘胎帶出來的症狀會伴生一輩子。
後來,孟桓知隨著爺爺去江南探絲綢,回來後,前幾陣還纏綿病榻的孟拂輕居然換了一個人似的,身強體健,毫無帶病的現象。琅娘邀功似的,說是去了一趟城南的寺廟祈福求來的。
種種離奇的怪事,讓孟桓知不得不懷疑。
孟瀟如所住的地方足以用‘清貧’二字來形容。他在門前用籬笆圍成了兩個花圃,裡麵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朵,璀璨絢爛,姹紫嫣紅,蜜蜂蝴蝶都圍繞在花草叢中,中間用石板鋪上了條道,供人行走。
這裡位置比較偏僻,孟瀟如還在窗前掛著幾個自己親手製作的香包。孟瀟如喜歡花,孟拂輕對花過敏,所以這邊也離主院遠了一些,有時候抽空會喂鄰居家的那隻胖橘或者照料一些花花草草,這就是他簡單的生活。
當孟桓知帶著小桃上門的時候,正好碰見孟瀟如在伺弄花草,伴隨著澆花的動作停下,他蹲下身拿土壤將歪掉的花重新扶植了起來,眉眼間全是疼惜。
對方一身素雅,身形羸弱,沈金蓮從來不過問他吃穿上的問題,屬實是可憐,隻有在麵對這些花,才會笑得那麼自然。
孟瀟如似乎扯到了傷口某處,臉色掙紮,旁邊的奴仆見狀立馬扶住他,俯首帖耳著說:“二少爺,大小姐來了。”
按理來說,孟桓知是頭胎出生,順位而下。但是當初孟拂輕出生,孟父生生把孟拂輕抬成與孟桓知平輩。
各中緣由,孟桓知再清楚不過,自打孟拂輕出生以後孟父把自己為數不多的寵愛全都傾斜在她這個弟弟身上。抬成平輩,不過是以長為尊,怕孟拂輕受到不公平待遇,一來有長子繼承權,二來也有人幫襯。
孟父從去世開始前都在穩紮穩打計算著一切,孟桓知怎能不懂父親的偏心。
孟瀟如放下手中的花灑,似是有些意外,忙走過來道:“阿姐。”
孟桓知思緒回籠,斂下眼底難過的神色,道:“今日之事,錯不在你。所以我叫小桃給你送了點藥過來,希望你能安心養傷。”
孟瀟如閃過片刻意外但還是接了過來道:“多謝阿姐的傷藥。隻是都是些小傷,還麻煩阿姐千裡迢迢過來送藥。”
孟桓知繞過他,走向那片花圃,花都被孟瀟如照顧得非常好,嬌豔盛麗。她跳轉話題道:“我也很喜歡花。”
孟瀟如問:“阿姐喜歡什麼花?”
“我喜歡牡丹。”
他以為她會喜歡雛菊、風鈴、向日葵這些不俗套的花來,沒想到是牡丹。
“你知道我為何喜歡牡丹嗎?”
孟瀟如說:“阿姐喜歡肯定有阿姐的理由。”
孟桓知說:“牡丹是曾經的一國之花,風靡一時且深受人愛戴,且牡丹本身爭奇鬥豔,代表富貴和前途無量的象征。所以我也要像牡丹一樣被更多人看到,看到我的優點,看到我的努力,看到我的一切。”
孟桓知端莊大方,清秀素雅,這麼多年以來孟瀟如也從未見過她穿什麼華麗的衣裳,還以為是生性恬淡。
下一刻孟瀟如轉身進屋,從裡麵拿出來了一盆牡丹,粉紅的牡丹耀眼又張揚,一出現就完完全全把所有盛開的花都給比下去了,它孤零零開在盆栽中,脆弱又豔麗。
孟瀟如笑道:“其實牡丹之所以耀眼,是因為它本身就耀眼,就算沒了襯托也是足夠被人喜歡。所以阿姐,你可以是牡丹,因為你本身就真的很耀眼。”
一番話道下來,孟桓知禁錮多年的心突然間落了枷鎖,她看到孟瀟如露出那節帶有胎記的手臂,會心一笑。
“這盆花可以送給我嗎?”
孟瀟如微笑:“當然,這是當作傷藥的報酬。”
晚夜,月明星稀,塘中的蛙叫聲更加嘹亮,天漸漸開始熱起來了。
“你能不能讓讓我!”黎槐五指抓進頭發中,頗為惱怒,“你都贏了幾把了?欺負我這個新手你好意思嗎?”
隨詞寂再次吃掉了她的棋子,唇微動:“菜就多練。”
黎槐眼瞪大,三兩下就激起了她的勝負欲:“我不服,再來!”她耍賴似的直接信手把棋盤上的棋子全都撥亂。
要說下棋這件事還是黎槐主動提起,到最後惱羞成怒的也是她。
第一局勉強贏了,後來就沒有贏過。她呢,不斷的悔棋,沒棋硬吃,有棋也硬吃。隨詞寂過程中十分沉默,用法術不斷歸位原來的棋,到最後忍無可忍:“這是本尊第二次見有人是這樣下棋的。”
黎槐好奇地問:“那第一次是誰?”
“鶴衡。”
黎槐笑了:“為啥?總不能比我還無賴吧。”
隨詞寂點上一顆棋子,眼皮一掀道:“他不無賴。他是直接把棋盤給掀了。”
黎槐笑得前仰後合:“這倒是像他的作風,一看他就是沉不住氣兒,自負還驕傲自大。”
隨詞寂:“不可妄議他人是非。”
“切,真沒意思。”黎槐嘟囔著道,忽然腹部一陣絞痛,她下意識彎下身,“哎呦,果脯吃多了我肚子有點疼。我去上個廁所,馬上回來。”
隨詞寂繼續擺棋,看著少女奔跑的身影,簡直毫無形象,無奈撤回目光。
這時頂上的月光驟然暗了一瞬,偏偏從眼前掠過,隨詞寂的指尖夾著一顆白棋,適時揮袖而出。
屋簷之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隨著一聲鷹唳疾馳而來,那人立馬刹住了腳步,雙手抓住兩側披風,往後一仰,白色圓潤的棋子從眼前堪堪擦過。
還好反應快,那人暗自慶幸順勢往下看,正疑惑是哪裡來的東西時,自背後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
“原來是你。”
蕭衢登時嚇了一跳,朝後瞧去,便見一個男人就站在自己的背後,穩若立鐘,項上映著皎月。
兩人四目相對,蕭衢微訝,因為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後,此人悄無聲息,怕是一個不簡單的角色。
蕭衢認出他來了,正是今早被偷東西那位姑娘的同伴,他眉眼一皺:“你也是這戶人家裡的人?”
隨詞寂不答反問:“你鬼鬼祟祟入他人宅院,所事為何?”
蕭衢沉聲道:“我作何,不需要和你說。反倒是你,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兩人無聲對峙著。
蕭衢忽然低下頭,不知從何冒出來的寒霜已經凝結成了冰棱把他給圍困在期間,冰棱越結越大,快速生長,頂端的刺已經夠到了蕭衢的喉嚨,稍稍深入一些,必能封喉。
對方的法力極其深厚,蕭衢不覺心間一驚,後麵的路全都被封死,生長的冰棱恰到好處的堵住了他的劍和身上的暗器,無奈之下隻好道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感知這裡有妖氣,所以便前來。敢問閣下是姓甚名誰,我想與閣下交個朋友。”
隨詞寂收回法術道:“本為長玉,喚長玉即可。”
蕭衢持劍下禮:“在下蕭衢。”
此人疲態之姿,眉眼虛浮,唇齒蒼白,是天生這種樣貌,除了給人沒精神外,倒多了幾分溫和。
“你應該是徐極的親傳弟子。”
蕭衢立馬揚起頭,眼裡閃爍不可思議,道:“你認識家師?”
“你師父乃是徐悲喚的大弟子,你又是徐極的親傳,按理說徐悲喚亦是你的師祖。所以你為此前來,並不是單單為了捉妖那麼簡單。”隨詞寂負手而立,身周凜冽,那雙幽深的眸子總是帶著旁人不可猜測的想法。
那時候他和徐悲喚初次遇麵,彼時徐悲喚正值少年時,徐極也值五六歲。現如今,更迭換代,時間匆匆,徐極的弟子也與當初的徐悲喚同年同歲。
蕭衢雙肩一抖,麵上多了幾分複雜之色,顯然全部給猜中了,既然對方都知道自己師承何門,索性也遮掩了。
“既然你都猜出來了,我也不多隱瞞了。我為此前來是為了取回府中的仙器,這所有怪異的一切都是這仙器所為,還望閣下開道,容我取回。”
隨詞寂隻是單單道了一句:“你帶不走的。”
對上蕭衢疑惑的神色,隨詞寂道明緣由:“隻有化解這府中曾經的真相,仙器收回法力,便可以取回。”
與此同時,從茅廁走出來後的黎槐感覺整個人倍感輕鬆。她今天吃太多了,難免鬨肚子,這廁所又離廂房太遠了,每次經過都要路過小溪,然後才到。
黎槐蹲到溪邊洗著手,天色是越來越暗,暗到已經摸不清周圍的構造了。況且有人不在身邊,總感覺有點沒安全感。
突然,黎槐猛地僵住,如同一個木樁一樣定格在原地。月光從溪水中反射,一個木偶正支起笑容從她身後同手同腳慢悠悠的走過,發出清脆的嘎吱嘎吱的響聲,步伐輕快,踩在地上根本毫無聲音。
它就在身側的位置,隻要這個木偶微微側頭就能注意到黎槐。她嚇得咬緊下唇,雖然雙手全都浸泡在水中,但還是感覺出了汗。
那木偶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黎槐仍舊不敢動,直到那耳邊吱嘎的聲音漸遠,她抵不住好奇,側目了一眼。
結果,偏巧這個府內所有紅色燈籠都亮了起來,一層黑影籠蓋在了她頭上,黎槐偏頭的動作刹那間僵住了。
那個木偶從來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站在身後。突然,木偶的頭掉了下來生生湊到她的眼前,眼珠活靈活現,還帶著笑意,唇間還有一抹詭異的紅。
和它對視以後黎槐嘴角開始抽搐,甚至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出來的,隻覺得渾身生寒,腿腳發軟,慌忙中鞋子還在溪邊跑掉了一隻,十分狼狽。
她逃跑倉促,似乎身後有什麼洪水野獸,嚇得不由得叫喚了起來。站在屋頂上的蕭衢循聲望來,為了防止引起彆人的注意,硬是從瓦楞上拾起了一塊瓦片射向了那人。
那人應聲而倒,想是被砸暈了。
蕭衢道:“哪裡來的瘋子?”
隨詞寂按住太陽穴,道:“那是本尊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