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戎兩手握著瞭望台的扶杆,麵上、眼中都沉靜無波。
但葉蘭芝沒來由察覺到了他的野心與興奮。
這便是帝王將相,麵對戰爭時會有的反應嗎?
她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看兩邊燈火疏密的對比,聽到這樣一番話,也不由得被激出些許豪情。
但……
“怎麼贏?將我們這些從未受過訓練、上過戰場的‘新兵’拿來做肉盾嗎?”
她直直看向段戎。
段戎鬆開握著扶杆的手,亦蹙著眉,探究地看向她:“時而膽怯如兔,時而又膽大如莽漢。你讓我有些摸不清楚。”
葉蘭芝沒有接話,隻依舊直直看著他。
段戎也並不關注她的反應,接著道:“朝廷舉全國之力送來的援兵,我一定會物儘其用。”
物儘其用。葉蘭芝在心中暗暗重複道。
段戎淡淡掃了她一眼:“舉國之力送來的‘援軍’,你們是最後一批。加上你們,軍中現有民夫十萬。”
“蠻族全族,亦不過十萬人。”
“我不需要十萬精銳。但隻要這十萬人有規矩,能聽令,身體強健,揮得動刀——”
他篤定道:“我們便不會輸。”
葉蘭芝沉默片刻,挑明道:“所以,將軍留我一命,又帶我來這裡,說這些話,是為了什麼?”
段戎道:“我需要一個人,為我練出十萬真正的‘援軍’。”
“我?”葉蘭芝抿了抿唇。
“嗯。”
“我也隻是從未上過戰場的普通人。”
段戎搖頭,以刀鞘敲了敲她的小腿:“你習過武,下盤很穩。”
“……我隻練過幾年劍,從未真刀真槍殺過人。”
“一回生二回熟。”
“我從未練過兵。”
“練兵,要緊的不是經曆,是能服人。”
段戎皺眉:“我以為你會立刻答應。”
葉蘭芝愣了愣:“啊?”
段戎直白道:“你自己一人,本能逃跑,但偏帶著那一百餘人一起,最後自己也沒逃成。這是心軟……”
他頓了頓:“還有些愚蠢。”
“另外,方才我說,要將十萬民夫‘物儘其用’時,你看起來很生氣。”
他說完,總結道:“我以為,聽到能救那些人的命,你會立刻答應。”
葉蘭芝沉默了許久。
她不答應的原因,最重要的一點,當然是——她還想著逃跑啊。
平安還在家裡等著她,她留的字條上寫的,可是“處理急事,儘量速歸,勿念”,不是“參軍去了,可能十年後回來”啊。
雖然他性子一向冷淡,對她也沒有多依賴,但趙叔一去,他們便是相依為命的關係。
怎麼說,她也一定要儘快回去。
她當然不可能把這個原因說給段戎聽。
於是她說了第二個原因:“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是所有人都像將軍一樣,身居高位,又常年征戰。上了戰場,自身既有大把經驗,更有無數小卒為保護你前仆後繼。”
“將軍為什麼會覺得,將那些人送上戰場,便是救他們一命?”
段戎聽至她第二句話時,動作便頓了頓。
他仍然麵無表情,隻是看向葉蘭芝的眼神似乎沉了幾分。
夜風終於將日落後的餘溫吹儘,拂過臉側的隻剩裹挾著夜露的寒涼。
兩人沉默對峙。
許久,段戎低聲重複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他偏了偏頭,看向段家軍的營地:“我方才命人將所有民夫按新兵規製,分配了吃食、住處。這不是因為我身居高位,或是盼著他們前仆後繼地來保護我。而是因為我覺得他們還有用。”
他收回視線,看向葉蘭芝:“如果他們不上戰場,那我留他們有何用?”
“所以你練出多少可用的兵,就能救下多少人的命——”
他平靜道:“救與不救,儘快給我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