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見田廿九,分明隔了不過幾月,但葉蘭芝再看見他臉上仿佛百無煩憂的笑時,卻覺得有些不真實。
畫舫河上的笑鬨仿佛就在昨日,她與田廿九氣喘籲籲地劃船駛入其他大船中間,後怕地拍著胸口連連舒氣。
平安坐在一邊,本來沉著臉在擰衣擺上的水,見他們二人的情狀,嘴角也泛上一抹笑意。
恍若隔世。
田廿九似乎也是這麼覺得的,因為他臉上亦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但那種神情沒有持續很久,就又被常見的憨笑蓋過去了。
他小聲道:“蘭芝妹妹,好久不見。”
葉蘭芝眼眶已經有些泛紅了,她彆開眼,吞咽了幾下,方回首笑道:“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他們在校場角落的樹邊坐下,互換了兩人這段時間來的經曆。
葉蘭芝這才知道,田廿九與菜阿婆回鄉下之後不久,便遇上鎮裡的地主來強說要把地收回去。
那地主其實是因為擔憂征兵征到他家中去,想借此逼迫田廿九答應替他家從軍。
有菜阿婆要照料,田廿九自然不答應。地就這麼交還給了那個地主。
但不久菜阿婆生起病來,家中積蓄都為買藥用空了。
田廿九還是隻得去求那個地主。
那時候征兵令剛好發到鄉下,田廿九被征走時,隻來得及看菜阿婆被接到地主家去。
“阿婆現在怎麼樣,我也不知道。”田廿九垂著首,兩手交握著抵在額頭上。
葉蘭芝不知該怎麼安慰他,隻將手拍了拍他的背:“節哀。”
田廿九卻舒了口氣,目光有些無奈地看向她:“倒叫你安慰起我來了,趙叔走了,平安一個人待在村子裡,外頭又亂糟糟的……你一個……待在軍營裡頭,比我難多了。”
葉蘭芝卻愣在原地。她其實沒想過這些,所有事情發生得太快,她其實沒有反應的時間,隻是一件事一件事地這麼應對過去,就走到了今日。
經田廿九這麼一說,她才發覺自己確實奇怪,從沒覺得哪件事難過。明明都是再難不過的事情。
是因為她實力過人嗎?太厲害了,所以一切困難在她麵前都不算什麼?
光是這麼想,她就笑了出來。
她至今還記得趙叔離開那天下午,她緊握著平安的手,像握著救命稻草一般,那時的感受。
有那麼一瞬,她覺得一切都過不去了,所有的過往與未來就在那一刻坍塌了。她不知道自己來處是哪裡,又要走到哪裡去了。
但是緊接著平安問她:“下午想吃什麼。”
她就從那種感受中抽身出來了,她想起來自己還要去劈柴、燒火,想辦法讓平安不要難過。她也得學著做飯,趙叔走了,她不能總讓平安待在廚房裡。
她就這麼埋著頭走到了今天。
“真是奇妙。”她不由低聲感慨,“昨日我們還約著一道喝城裡的青梅酒。”
田廿九笑著接道:“今天你就成了新兵營裡的小葉教頭。”
兩個人都笑了會兒,又都沉默下來。
田廿九突然道:“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了,青梅酒。”
葉蘭芝乾脆道:“你想喝,我們今晚就喝。”
田廿九卻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行,今後也不行。”
葉蘭芝愣了愣。
田廿九接著道:“今天我能來找你,是因為長寧郡來的新兵說要揍那五個人一頓,我主動說要來攔著你。”
他頓了頓:“其實十幾天前我就認出你來了……但是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同鄉。如果我們突然熟絡起來,我怕沒辦法解釋我們的關係。”
“所以蘭芝妹妹,今天我來找你,隻是想讓你知道我也在這裡,你不是一個人。”
“但今天之後,我們在軍營裡,還是裝作互不認識吧。”
“等這場仗打贏了,你再來找我,到時我們一起回家。”
葉蘭芝眨了眨眼,半晌,方笑著握上他的手。
“好,到時一起回家。”
等到這場仗打贏,她才能與田廿九相認。
等到這場仗打贏,她才能與平安團聚。
魏釗也在等這場仗打贏,段戎也是,那個什麼世子,也想借此救回自己的父親。
多少人都在盼著打贏這場仗。
她心中仿佛投入了一團火焰,怒火為多,不解次之。
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讓這麼多人的生活瞬間停滯。是因為知道染紅沙場不是自己的血嗎?
她望向黃沙漫天的遠方,心中的那團火焰愈燒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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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短暫的休息時間,葉蘭芝找到了段戎。
“上次說要燒糧草倉,我要去。”
段戎有些意外,但看她神色認真,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頭。
他想了想:“但此前我已經通知山南侯世子,此事交給他,時間就定在今晚。臨時換人是不行的,不過你要參與,可以,同他一起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