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雪開始,趡城以北連著周圍的城鎮便開始連連降雪了,一直到了大雪時候,飄揚的小雪花就變成了漫天的大雪。
聽鄭澤送來的消息說這雪下得“平地厚三尺”,比往年都要壯觀。
鄭澤就是吳曆的那個徒弟,他到了趡城以後很是敬業,聽說剛去的時候水土不服,鬨了很久的腸胃,可他還是堅持去實地,把自己折騰的消瘦一大圈。
我想,哪怕他治理不出來什麼成績,我也是要重用他的,像他如此踏實認真的官吏實在是太少了。
一開始下大雪,北邊的很多工事就都不得不放一放了。
可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都說“瑞雪兆豐年”,我也期盼著來年能有個好收成,這樣百姓的日子才會更好過一次。
聽說鄭澤那邊卻還一直忙著,工事停了他就在城門口搭了棚子給百姓們發放一碗熱乎乎的稀粥。
我擔心他是自掏腰包,聽聞了這事又自己拿了銀子差小喜給他送去。
京城也下了大雪。
早晨的時候,七喜摘了幾枝院子裡的蠟梅擺在我案頭,頓時滿室芬芳馥鬱。
時人這時候喜歡溫上一壺小酒,一邊賞雪賞花,一邊吃酒,興致高昂了再寫兩首詩,唱幾首曲。
我卻沒有這麼好的興致。
厚重的積雪壓在枝頭就好像壓在我的心尖上,我心心念念著百姓會不會受凍會不會挨餓。
譚忠海那個老滑頭隻知道喊窮,早幾天我便在朝堂上說該是在一些縣城分發些被子糧食,免得百姓忍饑挨餓,他卻說:“願意工作的人有幾個會吃不飽飯,每次這種時候,搶的最厲害的還不都是些壯勞力。朝廷發給他們物品是他們的福氣,不發他們也不該有什麼怨言。況且若是百姓一直想著靠朝廷發的東西過日子,豈不是助長了不事生產的歪風邪氣。皇上還請三思。”
我爭不過譚忠海和附會他的柳夢得幾人,隻好命了二喜三喜從我私庫裡拿了錢隻在京城裡分發了少量的糧食和棉被。
如此一來,我隻覺自己更窮了,恐怕民間隨便一個商賈都要比我富裕的多。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態,周治向我交出了一份譚忠海貪汙國庫的證據。
其實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有思考過這種事情的可能性,畢竟自從國庫交到他的手裡以後,銀兩消耗之迅速是有目共睹的。
倘若他真的沒有中飽私囊,那麼相應的道路、水利等工程建設早就應該修建的更加徹底和完善,而不像現今這樣子大部分地區都半途而廢甚至是毫無起色的。
在如此疑點重重的情況下,我不信父皇他們會毫無察覺才是,但是他們都沒有真正下手去處置譚忠海這個人。
這讓我從懷疑他那時起就從心底感到忐忑不安。
我曾經想象過當我真的拿到他貪汙的證據的時候,我會有怎樣的表現,是怒發衝冠立刻命人捉了他斬首示眾了?還是因為早就心裡有數便會波瀾不驚一笑置之了?或者是因著他的欺騙便再也不能信任任何臣子從此以後哀莫大於心死了?……
我以為我會有很多思慮很多想法,或者至少我是會生氣的。然而當我真的看到賬本的時候,我竟然想要退縮。
我不敢翻看它,甚至不敢將它拿在手裡。
“皇上?”周治疑惑我為什麼無動於衷。
我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自問我到底在害怕什麼?
在這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無所畏懼的。因為天真,因為幼稚,我不懂這世界有什麼好怕。我知刀槍無眼,但我皇兄教我武藝所以我不懼;我知人心險惡,但我父皇教我辨識人心,所以我無畏。
我肆意享受著父皇、母後及兄姊們的關心和庇護,卻從未思考過這平靜生活背後的來源。
直到如今,當我直麵一份覬覦已久的證據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一切有多麼的荒誕和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