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躲著周治。
我雖然很想見他,卻又不敢見到他。
一方麵是處置譚忠海這事令我感到棘手,總覺得有哪個環節被我錯過了沒有考慮進去。我一如無法回答先生問題的學生,沉默以對然後避而不見。
而另一方麵的原因,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好像僅僅是遠遠地望見了他,就自慚形穢了,根本不敢出現在他麵前。
我躲在書房院子後門處的一顆樹上,這還要感謝我沒有忘記小時候為了掏鳥蛋刻意練習的爬樹技能。
他今日已經匆匆來了好幾次,每次都被七喜給攔了回去。其實七喜是攔不住他的,我自知這點,便都遙遙聽到聲音了就提前躲起來。
我心道:“先躲他幾天,讓我理清了思路再說罷。”
我藏身的這棵樹離著牆頭很近,側了身子便能爬過去。我怕周治猜到我藏了起來,便從牆頭翻出了院子,從牆上下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幸虧有些雜草和雪堆在下麵接著,不然更要摔痛了。
我一瘸一拐地在宮裡漫無目的地行走。平日裡路過還不覺得,這般閒庭信步過來,隻覺這宮裡的物件,哪怕是牆根下的一草一木於我都熟稔無比。哪棵樹上有喜鵲築巢,哪個簷下有燕子做窩,哪個瓦片是後來新換上的,哪塊牆皮後來重刷過顏色的,這樣數啊數的,不自覺就走到了登基前我住的院子。
這讓我想到了我幼年時的事情。
在我不過五、六歲,正是招貓逗狗的年紀的時候,最是喜歡纏著年長的兄姊玩耍。
我看到屋裡牆上掛著的錦繡,就想到那年我見皇姐繡花緙絲,就也要跟著一起摸針動線,紮了手指抱著針線盒子痛哭不住卻還不鬆手。
我看到窗前置放的鐘鼓琴瑟,就想到那年我見大皇兄撫琴吟唱,就也要跟著彈上一曲,搞得父皇總以為宮裡又有哪個院落正在修葺。
書桌旁的櫃子裡還放了一套棋盤棋子,盒子外麵放著一顆碎裂的棋子,玉料是極好的,入手溫潤,破裂的棱角早已被我盤的光滑,這又讓我想到當年見二皇兄下棋對弈,就也要跟著一起解棋局的畫麵:自己解不開的棋局就偷偷問了先生再去裝模作樣,二皇兄識破了卻也不道破,還誇我聰慧伶俐。
後來我不小心摔壞了二皇兄一盒棋子,手裡這顆碎了的就是其中的一顆。這是他師傅送與他的前朝棋聖的愛物,獨一無二,且意義深遠。
對此,二皇兄並未表現得傷心,可我知他心裡一定難過。
我自知做了錯事,好些天都躲著他沒敢出現,直到我在父皇的小金庫裡翻出了一套看起來不錯的棋具,又私下央求他賜給了二皇兄,才如釋重負。
我一直記著此事,因著自己的一個過錯,害了彆人苦惱,這便是我的不對了。若是這過錯能夠彌補,自然是皆大歡喜。可它若是不能彌補,於他人隻是一時的心痛,於我卻是要一直惦念、遺憾的。
我一直留著這顆棋子,便是拿此事提醒著自己,萬不可再做什麼追悔莫及的事情。如今我做了大安的皇帝,這身上的擔子更是重大,我手裡撫弄著棋子,隻道今後更要時時警醒才是。
這櫃子旁邊的箱子裡收藏了我畫過的許多畫,花鳥魚蟲,什麼都有。
我隨便挑出來一卷,上麵積了厚厚的灰塵。
我就這麼跪坐在地上,一張一張翻看我的畫,有母後在練字的,有父皇在批奏折的,有皇姐在賞花的,有大皇兄在吹笛的,有二皇兄在發呆的,有三皇兄在畫鳥的,有四皇兄在練武的……我的記憶也跟著這些畫,一起回溯到那個時候。
那時我見三皇兄揮毫潑墨,就也要跟著揮翰臨池,畫得不好還硬拉著父皇誇獎我,每每搞得父皇很是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