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懸垂在西邊的地平線上,漫天的黃沙掩住了雲霞的彩絢輝煌,土黃色的餘暉披在荼山腳下的小鎮上,給烏突突的小鎮染上了幾分溫柔。
倦鳥歸巢,炊煙嫋嫋。
一道淒厲的哀嚎突然撕破了安寧的畫麵,自小鎮西邊的破瓦屋棚間傳來。
不知是發生了什麼,那人哭得肝腸寸斷摘膽剜心,讓人單是聽了聲音,便不自覺想起傷痛的過往,也跟著難過起來。
卻也有那知情的仗著那家當家的不在,隔著牆頭不耐煩地高聲叫罵:“殺千刀的成天就知道哭哭哭!遭瘟的玩意兒,哭靈都沒你這能哭咧!”
有聽聲識出來人的便趁這機會加入了罵戰:“嚼舌頭老虔婆,就你長了張嘴會說話!逮著個傻子你也欺負,你還要不要臉?”
……
如此這般吵吵嚷嚷,連巷口樹下的瘦骨野狗也跟著加入混戰“汪汪”叫個不停,隔著老遠的大街上都能聽見巷子裡的喧鬨。
街上的人們也隻一開始被罵聲驚得停頓一下,待聽明白了緣由便搖搖頭離開了。
人群中匆匆走出一清瘦身影,男人拖著條跛腿卻越走越快,連影子都被遠遠落於身後,越拉越長。
他邁過牆根下淤積的汙物,踏過頹牆拐角處泥濘的苔衣,穿梭在簡陋淩亂的棚屋之間,遇上相識的人家也不曾寒暄,隻急慌慌地點頭就走。
直到他走到一處籬笆門外,聽到從院中的茅草屋裡傳出陣陣悲鳴。
“嗚……周卿!周卿!……周卿你回來……”
這聲音讓男人聽得動容,倏然便紅了眼眶,他瞥到側屋門縫露出的一雙懵懂眼睛,抿了抿顫抖的唇瓣,就見一瘦弱小童從那屋裡跑了出來。
他墊著腳尖打開門閂,張了張嘴,指著堂屋發出“啊、啊”的嘶啞聲音,然後緊緊跟在了男人身後。
此時若是有在宮裡供職的人在這,一眼就能看出小童的眉眼神情肖極了那亡國公主承平。
“周卿!周卿!”
哀嚎聲越來越大,男人歎了口氣,終是推開了屋門。
“吱呀——”一聲門響,屋內一片昏暗,黢黑的房頂和牆麵更是讓人看不清裡頭的情形,隻有門前明暗交界的地上跪坐的人影,正抱著一隻人偶渾身顫抖著慟哭不已。
周圍地上散亂擱置著一攤式樣大小不一的人偶,每一個都是用粗麻布縫成不同樣子的外衣,裡麵裹了稻草,頭上用碳條畫了眉眼,衣服胸前還寫了名字:七喜、譚忠海、劉懸……不一而足。
而人影懷裡的那隻身上隱約可見周治二字。
聽到門開的聲音,人影也沒有停止哭泣。
待那逆光站著的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看清屋裡的情形,高個兒那個踢踏踢踏地走到人影身前。他一邊抱著對方輕拍著後背,一邊軟了聲音說道:“我在這裡,我在……彆哭了,我就在這呢……都過去了,那些早都過去了……你不要怕,六郎不要怕……”
牆邊缺了條腿兒的桌子下麵墊了幾塊用剩了的邊角木頭,習慣了室內的光線,周治能夠清楚地看見那木頭上一環套著一環的年輪。
他喟歎一聲,親了親懷中人的耳尖,那紅彤彤的耳朵顫抖了一下,悲痛欲絕的人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一雙驚疑不定的眼睛。直到他看到手裡寫著“周治”二字的粗糙布偶,眼神呆滯了一下,腦海裡的混亂思緒跟著停止了一瞬。
他丟了手裡的布偶,捧著身前男人的腦袋打量了許久,眼前的男人褪去了夕見河裡蒼白的臉色,驟然變得飽經風霜,卻那麼的鮮活。
“周卿……周治,你回來了啊……”如同看到了失而複得的寶貝,緊緊抱住了男人。
他伏在周治肩上,看著門口的小童走過來,把那些橫七豎八散落在周圍的布偶一一撿起,拾進牆角破爛的滕筐,恍然覺得那一筐的布偶就像是在嘲笑他的癡狂。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摩挲著手下粗糙的布料,趙烺呢喃著,緊繃著的身子終於軟了下去。
感受到懷中人的放鬆,周治打橫把對方抱到了床上,鋪著薄薄一層舊被褥的床板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周治掖了掖被子,在趙烺額頭留下一個親吻:“你先躺會,我去做晚飯。”卻被對方拽著袖子不肯鬆手。
“還不累嗎?”似是早就習慣了這些,周治握住了抓著袖角的手,“不是說好明天帶你去茶樓嗎,今天早點吃晚飯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出門,可好?”
趙烺順著周治握手的力度,傾身環住了對方的腰:“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去做飯。你不餓嗎?”
“不餓。”趙烺悶懨懨的,頂著肚子發出的抗議聲,堅持不肯放手。
“我哪也不去,就在院子裡。這樣,我把窗子打開,你從這兒就能看見我了。”
趙烺看向周治手指的方位,想了一下院子裡的布局,這才點頭答應:“那你快點。”
沒一會兒,小鎮上空便又多了一縷炊煙。
……
翌日,茶樓二層。
樓梯旁邊一桌的大爺翹著二郎腿,叼著煙袋,隨著說書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吧嗒吧嗒”抽得開心,那煙飄到趙烺這邊,引得人咳個不停。
周治見他咳得眼睛濕漉漉的,眼眶都紅了,忙拍著他的背,又把茶杯遞到他唇邊,隨著男人的靠近,一股廉價的茶香混著熟悉的薄荷味兒驅散了空氣中濃厚的煙氣,縈繞在趙烺鼻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