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我賣給你 有一天我醒了。聽見……(2 / 2)

狐夭 蕭子夜 4053 字 10個月前

你拉我在梳妝台坐下。銅鏡裡,你梳攏了我的發。

現在回家還來得及。你說,這兒可不是什麼好行當。

你為我結鬟束肖,佩你的釵環,施你的粉黛。

我屏住氣,凝視鏡子裡自己一點一點落成人的模樣。

那你一會兒隨我去見媽媽吧。你說。

你翻開鎏金胭脂盒,挑起點在我的唇上。

不過你也記住了,我可不是什麼好伺候的主兒。

你說著,那萬千魄韻的最後一縷斜照,竟迫在我咫尺之前。

從那時起,我如願以償隨你身邊,學著變成與你一樣的人。

我把衣裙穿了又脫、脫了又穿,直到習慣了腦袋不再從袖子裡伸出來。

我會囫圇吞掉難吃的米飯和你夾過來的青菜。

我嗅過每一種首飾和脂粉的味道,終於能分彆胭脂的深淺濃淡。

我學會在最難受的時候,依然平靜說我很好。

我學會在最討厭的客人麵前,露出最逼真的微笑。

我學會了侍奉你,穿衣、吃飯、上妝。

每一次你去見客人,都是我為你上妝。

那時的我還很歡喜,至少能為你做點什麼。

你說像你這一行的人,就是在賣身體。

我問你什麼是賣。

你說就是把自己給了彆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樣子,變成自己最不想要的樣子。

你說在這世上,人人都在買賣。活著就是一樁買賣。

若真如此,我寧願把自己賣給你。

我不怕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隻怕我賣了,而你不肯買。

在買賣這樁事上,你比我灑脫多了。

你說像你這一行的人,肉.體是死了的,心魂卻不能死。

所以你從不將就不喜歡的客人。那樣的人,你隻接待一次。他們送的衣裳、首飾、妝奩……哪怕價值連城,你也隻用一次,統統脫了、卸了,丟在後院的井底。然後一潑井水,洗去世俗場上的酒汙銅臭。

我終於能站在井上,幫你脫衣、卸妝,俯看井底一方雲天映著你我並肩。

你會趁我不備,一桶水淋得我衣衫儘濕。你笑拉我褪了濕衣,與你一同洗浴。

而我從來不敢,隻能飛奔到門後,掩著發燒的麵頰,聽遠處的你笑一聲罵一聲喊我“小狐狸”。

我不敢乾乾淨淨地站在乾乾淨淨的你麵前,生怕會忍不住抱住你,泄露了心底最乾淨的秘密。

頂多的,我隻敢在你逗弄狸花小貓的時候,嘴裡誇著小貓可愛,手上摸摸小貓的脊背,不經意間擦過你的指尖。

欣慰的是,你不像討厭那些客人一樣討厭我。

至少,我遞來的茶飯,你吃了不止一次;我置備的衣裳,你穿了不止一次;我為你梳洗、上妝,你指點我、訓斥我,可從來沒有拒絕過。

你半開玩笑叫我“小狐狸”。你收起那張狐衣,壓在衣箱的最下麵。

你用筷子敲我的腦袋,強迫我吃米飯青菜;你嘲笑我搭配的衣裳除了古怪就是俗氣,總是不厭其煩為我重選一身。

你每每怨我蠢笨,可還是習慣了我的照顧。

樓台上,我忙著晾衣裳。你仰躺著,擺開大字,漫看衣裙一排排舞成翩翩彩旗,明媚了寥廓的湛藍。

深夜,你陪席醉得上吐下瀉,喚著“小狐狸”也帶了哭腔。我伴你入睡,酒氣混著你的汗香,你的眉額貼著我的腮頰。

我不敢驚動你,又怕忍不住吻你,隻能轉過視線,一顆一顆擰掉流蘇帳下的珍珠,總算熬過了漫漫長夜。

偶爾有客人打你、虐待你。你怪我的傷藥總是塗偏了地方,可那些染了青淤的私密之處,我真的不忍觸摸。

我怕自己露出羞怯的臉色,就像那些輕薄的男人一樣,為此遭到你的討厭。

至於那些男人……我會趁夜翻出狐衣,變回狐妖,摸到他們的家府中堂,在大氣高懸的橫梁上麵,留一泡屎尿。

第二天,看著老爺們指揮家丁挖地三尺,還是找不出臭氣的源頭,你掐著我的臉頰,笑得露出了虎牙。

我以為,我會一直是那個陪你的人,唯一一個。

然而我不是。

那是你最後一次接客,也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梳妝。

那天的衣裙、首飾,是你親自挑的,在衣箱裡藏了很久。

我為你描眉,窺見你眼底沉著心事,有歡喜,也有不安。

你說你要從良了,問我願不願隨你一起。

我問你什麼是從良。

小貓跳上你的膝。你摟緊貓咪,撫弄狸花色的絨毛。

你說,從良就是嫁人,就是和一個男人,永遠永遠在一起。

我手一顫,眉筆落在你眼角,錯點了一塊青黛。

你說:終於等到他了。

他是誰?

我猛然想起,第六百一十八次桃花雨的尾聲。

僅有的一次,你沒有扔掉飾物和衣裳。你用胭脂塗了雙唇,親了那隻小貓。

然後,井口很久也沒有你的身影。

因為你有了他。

那些飾物、衣裳、胭脂,還有那隻小貓……原來都是他送你的。

而你心裡的人是他。

我緊咬嘴唇,幸好沒有流下淚來。

你問我怎麼了。

小貓拱著你的懷撒嬌。

我說我很好。

我翻開你的鎏金胭脂盒,挑起一抹胭脂,勻開在你唇上。

手指仍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