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叫我娘!”
······
“二娘!我裝不下去!我要跟爹和大娘說清楚!”章年甩開二娘拖拽著他的手。
“不行!不行!”二娘把頭一低,作勢要撞上桌角,“你今天要是出了這個屋門!我就撞死在這裡!你就是不孝!大不孝!你忍心看我死?啊?年子!你可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
兩行淚從眼尾滑出來,帶著一股清冷的絕望,“······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大娘都待我如親生······為什麼你······”
“年子!年子!”二娘跪著爬過來,抱住自己兒子的腿,那雙瑞風眼那麼猙獰,溢出許多淚,“我若不是懷了你,你以為我們娘兩能住進來?年子,年子,你爹從前就說過,這麼大的家業,隻能留給漢子!我以後得靠你養活啊年子!你隻有是漢子,才能分走一半!”
二娘的聲音低下來,仿佛在對著自己說,“······對,隻能是漢子······等老家夥死了,咱們!咱們就快活了!年子,娘指望你了!娘就指望你了!你倘若說出去了,你以後靠什麼養活我!”
二娘仰頭看著自己兒子平淡的臉,心頭跳了兩下,柔聲道,“年兒,你可知道,你拿了一半,日後也能養活自己了!何必成了哥兒靠漢子!我們做婦人的哪個不是附身人下!娘都是為你好啊!”
“你不是我娘!”章年把人推開,從屋裡衝了出去······
他沒有說,什麼都沒說。隻是從家裡出來了,漫無目的,心無所依······走到了那處蘆葦蕩,看著一望無垠的一片廣闊,他真想變成一顆蘆葦,就融在這片蘆葦蕩裡······就這樣,消失了吧······
章年醒了,從夢裡的那片蘆葦蕩走了出來,迷蒙著眼睛看著屋頂發呆,好似一點未發覺程季銘的動靜。
一直在屋裡溫書的程季銘發現人醒了,走過去,在床邊坐好,傾身看著人,輕聲道,“睡好了嗎。”
章年緩慢的眨眼睛,慢吞吞的反應著,把在屋頂上的視線移過來,看著程季銘,眼神緩緩清明起來,“季銘······我今天,好高興。”
他嘴裡說著高興,臉上的表情卻是遲滯的,慢吞吞的重複著,“今天好高興······”
程季銘不知道為什麼,章年說著高興,他的心裡卻有種細密的痛,像針戳,慢慢讓人掙紮的那樣的痛,漢子俯下身撫摸他的臉蛋,聲音很溫柔,“會一直這麼高興。”
章年伸出手,附在程季銘的手上,微弱的聲音打顫,“季銘······我想一直這麼高興······”瑞鳳眼尾滑下一滴淚,章年哽咽,“今日,今日好像夢一樣······我在你身邊,心裡再也不壓著了······從前會害怕,現在不怕了。”
程季銘心裡一緊,“我會一直讓你高興。”
章年搖搖頭,“好像一場夢······好像夢一樣······季銘,你娘讓我喊她娘了,我還喊了阿奶······大嫂、二嫂、大哥、二哥······”他的鼻子突然痛苦的皺起來,蓄滿的淚將視線迷糊起來,“可我知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程季銘把人拉起來抱進懷裡,焦急的抹開他的淚。
章年仿佛還醉著,喃喃道,“我是假的······因為我是假的,所以其他的,就都是假的了······”
“你怎麼成假的了,你就是章年,是我年兒。”程季銘把臉貼上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可是章年聽不見,“季銘,季銘,要是大家都知道我是假的了!我們是不是就不能在一塊!”他叫起來,仿佛這事已經發生了,“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我們一直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我們肯定在一起!”程季銘把人抱緊,不停的親他的額心。
章年痛苦的哭出來,攀緊了程季銘的脖頸,虛弱的說,“我現在,我現在就要跟你在一塊······你疼疼我,你疼疼我······讓我一直做夢吧······”
他虔誠的仰起頭,吻上去······
章年又開始做夢了,把程季銘也一同拉進了夢裡······
再醒的時候,屋裡已經點亮了燭火,程季銘沒走,依舊摟著他,兩個人窩在一張床上,章年側過頭看看人,起初還有些懵,等自己腦子清明了,害羞的笑著擁進漢子懷裡,耳尖浮紅,嗓子發啞,“······季銘,以後,以後我不用鋪床了。”
程季銘忍不住笑,親親他頭心,“你就想說這個啊,”程季銘拍拍他的背,“餓不餓?今天就吃了午食,這會兒都過了晚食的時辰了,我帶你出去,弄些吃的吧。”
章年點點頭,想從床上爬起來,奈何身體卻不允許,眉頭微顰,“我身上快散架了······”
兩個人都有些羞,程季銘重新把人摟起來,低低的問,“那我出去買回來?”
章年不願意,這個時候,他不想一個人呆在寢屋裡,更不想離開程季銘。
無法,還好家裡帶的粽子和糕點還有些。程季銘把東西拿出來,剝開一個蜜棗粽,給靠在床頭的章年喂過去,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冷粽子也好吃的很,吃完喝口水漱漱口,身上還是黏的慌,程季銘又跑去澡堂子打水。
澡堂子沒什麼人,倒是碰見錢富貴了,“富貴?你怎麼也今天就來學堂了。”
錢富貴扭頭看見人,擺了下手,“嗨,被我爹揍了,說我學業荒廢,太狠心了,狠抽我。”
程季銘點點頭,“受苦了。”
錢富貴看他拿著木盆在打水,沒有要在這洗的樣子,順口就問了,“你不在這洗啊。”
“······嗯,不在。”程季銘淡淡的。
“哎,銘子,章年是不是也今兒來學堂了,我總覺得我在隔壁聽到他聲了。”錢富貴自說自話。
程季銘沒應聲。
錢富貴有點怪異感,他總覺得,節假一過,這程季銘怎麼像變了了似的,跟他爹一樣看不透啊。拿著布巾搓搓背,錢富貴腦袋裡冒出了一句話,這興許就是成熟吧,夫子說了,左法仁,則春生殖;前法忠,則夏功立;右法義,則秋成熟;後法聖,則冬閉藏。
嘿,錢富貴的爹抽的挺有用,平時哪能想起來啊?
轉頭還想跟程季銘嘮嘮呢,人早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