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液順著橋柱劃進小溪,暈開一片紅色後消失不見。
再也沒有一個路嶼會站在旁邊救他一把了吧。
這是衛遠腦子裡最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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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不受控製地遠去,漸漸沒入一片濃稠的灰霧之中。
船上沒有人說話,氛圍有些壓抑。
所有人在進入灰霧前眼底最後的畫麵,就是眼睜睜看著衛遠被近乎癲狂的村民們撲倒後,被一點點拆骨入腹的樣子。
陸子堯現在的心情很複雜,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後怕。他確實很討厭衛遠,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辦法做到漠視一個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眼前被生吞。
即便這個活生生的性命,並不算真正的人。
“我們還會再見嗎?”良久後,船上響起李子恒有些躊躇的聲音。
他不知在向誰發問,或者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帶著迷惘,和一點幾乎快被磨沒的恐懼。
陸子堯卻愣了片刻,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隻有他能給出肯定的回複,是啊,這裡還不是終點。
他們離最終的終點,還要經曆八個人格的消亡。
“會的。”
船尾傳來熟悉又清冷的聲音,像一陣冷靜的風向陸子堯小跑著吹來。
陸子堯想回頭,他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跟路嶼和頊然道彆,可是回頭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做出,身體和大腦就不受控製的跌進一片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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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子堯在一片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裡清醒過來。房間裡沒有開燈,隻有白色的牆壁上倒映著柔和的光,落日的餘暉透過白色紗簾照了進來。
他的手指動了動,勾到病床上棉質灰藍條紋的被單,鼻端是熟悉的消毒水味兒。
陸子堯扶著腦袋坐起身,一股尖銳的抽痛順著太陽穴蔓延開來。
他左右望了望,發現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
這次醒來後的副作用比上一次好像減弱了不少,在那陣頭痛過去之後,陸子堯就找到了大夢初醒般的真實感。
他下床給自己倒了杯水,顧雯沒有來找他,而他一時半會兒也不太想出去找顧雯。
他不知在病床上實際昏迷了多久,可是對於他自己的記憶來說,離開那個避世的山村,也不過五分鐘而已。距離他親眼目睹一個人格在自己麵前被吃掉,也就不過五分鐘而已。
所以他現在不想跟任何人公式化的談論手術實驗中的事,他不想被當做一隻隻有數據的小白鼠對待。
陸子堯喝了點溫水後漫無目的地在病房裡踱著步子。
這就是他之前在醫院的日常——不是在房裡踱步,就是在花園散步。
因為他住的這座住院樓裡的精神病人類型很雜,雖然大多都低危無害,可是難保有些病症比較複雜的病人在受到什麼刺激後不會發狂暴走。
所以在這座住院樓裡,除了他們這些幾近失去人權的精神病人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幾乎什麼都沒有。
陸子堯是整座樓中最溫和無害的那一類病人,而且由於大多數時候看起來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差彆,所以他沒法像其他精神病人那樣對著一塊牆皮都能興致勃勃地玩一上午。
於是在這裡度過的絕大多數時候,於他而言都是極度得枯燥且束縛。
現實世界裡的季節已經接近冬日,醫院的空調是統一開關,但可能大多數精神病人都比較容易亢奮,所以哪怕現在的氣溫隻有個位數,醫院也並沒有把住院部的空調打開。
陸子堯裹了裹身上寬大的條紋病號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顧雯今天都沒有來找他,不知是不是在忙其他的事。
不過這樣也好,陸子堯想,這樣他就不用笑著安慰顧雯自己沒事,也不用跟臉上沒有感情全是套路的鄭柯安討論自己又被“融合”了幾個人格了。
睡前護士來他的病房看望了一次——陸子堯因為病情特殊而且極為罕見,所以被列為特護病人,一般都是由顧雯親自看護的。
所以這個護士,陸子堯隻見過她幾次,知道她姓王。
“哎呀,你已經醒啦。”小王護士推著小車進門,小推車上麵擺滿了要分發給住院部病人的各種瓶瓶罐罐的藥物。
她邊說著,邊從一個白色的小瓶子裡倒出兩顆藥放在藥盤裡遞給陸子堯。
陸子堯笑了笑接過藥盤:“是啊,謝謝。”
“安眠藥,鄭醫生囑咐我開給你的,吃完就好好休息哦。”小王護士也笑著。
這邊的護士都挺喜歡陸子堯的,因為陸子堯聽話又溫馴,既不會打翻藥盤子,也不會偷偷把藥藏在舌根下麵然後再偷偷吐掉。
“好的。”陸子堯盯著手裡那兩片藥,忽地問道:“對了,顧醫生今天怎麼沒過來?”
小王護士歪了歪腦袋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誒,你的實驗結束之後顧醫生就走了,她走得挺急,好像有什麼事的樣子。”
那這麼說,陸子堯這次實驗後昏迷的時間並不長,幾乎是回到病房沒睡多久就醒了。
他點點頭:“這樣啊,知道了。”
小王護士又按流程囑咐了他幾句後就離開了病房。
聽著腳步聲和小推車的聲音漸行漸遠,陸子堯低頭看了一眼手裡那兩片薄薄的白色藥片。
接著,他把那兩片藥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他盯著那隻白色的垃圾桶臉色逐漸低沉。
剛剛那兩片安眠藥的樣子,和之前顧雯給他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