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寒心(2 / 2)

“你娘子是我見過最溫柔賢惠的,還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你這家夥豔福不淺啊。”獵戶說著順手要去錘他肩膀,手伸到一半看見指上殘餘的油膩,又惶惶然撤回。

容尹歎道,“她跟著我受苦了。”

“害,我也不懂那些文鄒鄒的話,她既然跟了你,過得開心,就不會覺得苦。要哪一天她不笑了,那才是覺得苦。”

對麵男子聞言,雙睫顫了顫,目光移到了火堆上,光影讓他處於半明半暗之中,“說的是。”

“前兩年啊我也想要再娶一個娘子,可每次想再進一步,就會想起之前的娘子。”獵戶垂下脖頸,胡子尖耷拉在膝蓋上,“兄弟啊,有個女人不容易,尤其是有個已經磨合得合適的女人。”

容尹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此時不知道該安慰還是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講下去。

這個時候,紀萬寧打了簾子出來,“茶水放這了,膩味的可來這漱漱口。”說罷將碗碟放在井邊的石桌上。

晚飯沒有重新燒製,隻烤了雞肉來吃,肉質上撒了花椒、茱萸和桂皮研製的粉料。吃時鮮香,過後卻有些油膩糊口。

“大妹子真貼心。”獵戶讚了一句,還不忘給容尹一個“你可真有福氣”的眼神。

翌日一早,二人又去探路。

紀萬寧本以為他們出去一趟又會等到傍晚才回,孰料才至午時,這二人就回來了。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嗯,進屋再說。”容尹見獵戶張口欲言,趕忙推他進屋。

紀萬寧見二人麵色不對,知道這是有事發生,遂也止住話語,跟了上去。

“昔有瓊瑤玉,華彩無可擬。太守偶得之,進奉天地寶,官運無愁耳。

今得繁稅賦,財物多勾勒。刺史不下凡,遣舟至長安,榮寵永不衰。”

容尹念了幾句,語調雖是平平,卻能從中聽出幾分咬牙切齒來。

獵戶牛飲了幾大碗茶,身上鬆快了些,可心裡像是掛了重物,他深吸一口氣,隨即猛錘桌麵,“不修橋,還加稅!”

無顏被他這一下震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怎麼回事啊。”

容尹不答,朝獵戶拱手一禮,“這消息聽過便罷,大哥萬萬不可在外說道,免遭殺生之禍。”

“我醒得。”獵戶點頭,似是累極,回屋歇去了。

紀萬寧扯著容尹順帶捎上了團子,也回屋準備開聊。

自他倆一進門就覺得不對,獵戶更是,他平日是個開朗性子,今日一回來卻是愁雲慘淡,加以憤憤之色。

容尹摩挲著手中的茶盞靜默不語。

“倒是說話呀,可急死我了。”

“當今是均田賦稅治下,卻日久弊生。繁徭雜役,豪強兼並,橫斂租賦,民不聊生。更殘酷的是,均田製壞,上頭之人非但不體恤民情,反而助長進奉財寶之風。官吏貪殘,百計攫利,搜刮財物,以得寵信。”

“什麼是均田賦稅製?”

容尹揮開蛛網,念道:

“凡天下丁男,給田一頃,篤疾、廢疾給四十畝,寡妻妾,三十畝,若為戶者加二十畝。所授之田,十分之二分為世業,餘以為口分。世業之田,身死則承戶者授之;口分則收入官,更以給人。每丁歲入粟二石。調則隨鄉土所產,綾、絹、絁各二丈,布加五分之一。輸綾、絹、絁者,兼調綿三兩,輸布者,麻三斤。凡丁,歲役二旬,若不役,則收其傭,每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調;三旬,則租、調具免,通正役不過五十日。若夷獠之戶,皆從半稅。凡水旱蟲傷為災,十分損四以上,免租;損六以上,免調;損七以上,課役俱免。”(《唐會要》)

“去歲此地太守張子昂進奉了瓊瑤玉邀寵,不僅穩固位子,還加升一級,到刺史職位後,卻愈發猖狂,經常搜刮百姓,近日,竟然直運銀器一千兩入京,用卒一百人,若遇事違程,皆無命返還。”

“民窮財儘,進奉不息。”

紀萬寧和團子拍案而起,合聲怒喊,“狗官!狗皇帝!”

“喊這麼大聲,也不怕把人招來。”

“你沒捏符?”

“捏了,安心。這種話在我麵前說得,在他人麵前萬萬不可表露出來,不然小命難保。”

“知道了。”

等合寢而臥時,紀萬寧的腦海裡還在回蕩著那幾句話。

“容兄,為官當為百姓造福,為君當勤政愛民,怎麼居高位卻不謀其政,反而要啖其肉食其血呢?”

上則驕奢淫靡,下能好到哪裡去,自然是一級一級剝削下來,到頭來,苦的還是民眾。

“正稅之外,又有“羨餘”,今日賜綠,明日賜緋。這世道,愈發不堪了。”團子稚嫩的聲音從地上傳來,卻聽出些滄桑。

他雖為妖族,得授天意,眼觀將來,修得平淡之心,卻無法不為世事煩擾。

大家都不是自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