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老天收回了懲罰。烈日高懸,萬物焦灼,樹影緊縮一團,偶爾有飄落的葉子,也是蔫蔫地打著卷。
有官老爺來查看災情,一麵搭了舟梁(即浮橋),一麵緊急修橋。
三人告彆獵戶,駕著修好的馬車,在這悶熱的蒸籠中緩慢行進。
紀萬寧換上了輕巧的紗衣,手持團扇,一點一點地給自己和團子扇著,對著外頭那人道:“容兄,快至午時,趕緊找個地方歇歇罷,若是中暑可不得了。”
此時團子正睡著,無意識地掀開上衣,露出圓乎乎的肚子。
紀萬寧瞧見,立即從團子手中慢慢扯出衣角,蓋回到肚臍上。
這夏天啊,人的毛孔開泄,最易感染熱邪風寒之症,睡覺時哪裡都可不蓋,唯獨肚子不能貪涼。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若是能喝點綠豆百合粥就好了。
容尹揮了揮鞭子,驅使馬車繼續前行,“這方圓十裡,沒有可歇腳的地方,得緊著時辰進城去。”
也是,總不至於再天為蓋地為廬吧。
“前麵是何地?”
“黔州地界。”
聞言,紀萬寧眼睛一亮,輕柔的麵上掛起一抹笑來,“終於要到了啊。”
嘴上雖是這麼說,可心底突然盈上了一點滋味,像是喝了盞散去釅釅香氣的隔夜茶水。
說不清道不明。
到黔州了,離與容頌會合不遠了。
接下來,她該全身而退,離開他們,去找尋自己的歸路。
“嗯。”團子忽地發出了一聲哼唧,將萬寧的魂從渾渾沉沉中勾了回來。
她重新搖起扇子,拿帕子拭去團子額上豆大的汗珠。
是走了運,遇見這兩位朋友,她心內的歡喜是藏不住的,但是到了黔州,容兄就要開始走複仇之路,她是個普通人,繼續留著,是累贅,是拖油瓶。
等到了會合那天,就是她全身而退之時,屆時,還望團子能恢複法力,助他一臂之力。
就像現在的車轍從乾巴的泥土中滾過,徒留一點印子一樣,她隻希望她能在容尹和團子的心中留下一點點分量,這就夠了。
她所求不多,這樣,足以意滿。
容尹喊了她兩遍沒聽到回應,想到她方才之言,以為是中了風熱,旋即停了車,掀開門簾。
見紀萬寧好端端地坐在座上出神,“萬寧,萬寧?莫不是病了?”說罷就要進來。
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她雙睫顫了顫,回過神來,便看見那身量頎長的男子正要矮身而入,“怎麼了容兄,發生什麼事了?”
容尹將她從上至下看了一遍,見她還如平日一樣,放下心來,露出一個極溫潤的笑,眉眼泛起暖意。
輕絲絲的風順著他掀起的門簾進來,稍稍解了一點暑意。
“無事,有些餓了,可還有炊餅填腹?”
“有的,有的。”
“一個就夠,餘下的你二人吃罷。”
“容兄趕車,可比我二人辛苦,你拿著吃罷,我們早前吃了點,還不餓,等到了城中再尋吃食也來得及。”
“嗯,好。”
麵前的女子穿著輕薄紗衣,垂首時,掩下的光影將白皙的脖頸遮了一半。
容尹有一件很難以啟齒的心事。他最是看不得她露在外頭的頸子。
特彆是當有風拂過,發絲一縷兩縷地從旁輕撫在這寒玉上。
撫得他鑽心地癢。
喉結上下動了動,他抬手接過麵前人遞過來的食物,不再推拒,趕忙撩了簾子出去。
······
霞雲滾起紅浪,三人終於翻過固山,進了黔州霍笛城內。
照舊尋了個不大的客棧住著。
店小二上來給他們沏了壺薄荷茶消暑。
“客官聽聲音不是這邊人罷,打哪來啊?”
“從東邊來。”
“喲,可巧,我家掌櫃也是從東邊那邊過來的,滄州,跟你們呐算得上是半個老鄉。前兩年我們掌櫃的為了解思鄉之苦,特地請了位能做滄州菜的師傅呢。”
“滄州?哪個地方?”紀萬寧來了精神。
“湖城。滄州湖城。聽說這地山水宜人,極適合定居呢。”
“巧了不是。我們也是湖城來的。”
“真的?”小二的眸子一下子晶亮起來,他起身的幅度大了些,差點把肩上垂著的擦布甩下來,“遇見個湖城人不容易,小的這就將掌櫃的請來。”
他手腳麻利得很,給他們點了菜,又招呼了一幫客人,之後,將客棧掌櫃請到了他們麵前。
“聽那小子說,你們是從湖城來的?”
“是的。”
掌櫃是個風情萬種的女老板,纖腰翹臀,媚眼如絲,渾然天成。
“哎呀,難得難得。”她一甩扇子,“到這可費不少時日罷,奴家離鄉多年,都快忘了湖城的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