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一個小兒啼哭聲響徹了整個客棧。
接著便是——
“有妖怪!有妖怪······有妖······”
是一個男子的嚎聲,突破了極限,卻隻能叫到這個渾啞的程度,之後像是失了聲。
然後是不斷的拍打之聲。
“砰砰砰砰——”
紀萬寧自哭鬨中醒來,以為隻是夜間小兒不適,皺了眉翻了個身,想重新進入夢鄉,卻在聽得後頭那股子雜亂聲後,神經突突直跳起來。
“容兄,容兄。”她直覺不對勁,趕緊摸著黑到了容尹榻邊。
出人意料的是,往常聽風就能醒的容尹此時卻仍在酣睡之中,怎麼搖他都搖不醒。
與此同時,萬寧發現了一件事——
無顏不見了。
她突然覺得心口窒息了瞬,不光是因為周遭的吵鬨,還有容尹的昏迷,無顏的不知去向。
她強製自己鎮定下來,急走兩步到桌邊點燃蠟燭,再放到榻邊的小幾上。
萬寧左手把住容尹左肩,右手從其肩關節往下捋,意為把血往下趕。直至其指尖微紅時立即用左手圈住他手掌,緊捏,右手去取方才已在火上烤過的針快速刺破其指尖。
流出的血液呈膠黑狀,又濃又黏。
稍時,容尹緩緩睜開雙眼。
他偏過頭去,燭光晃動中,見姿容秀麗的女子正神色嚴肅地盯著自己的手掌。
“我這是怎麼了?”
萬寧朝他看去,沒有啟唇,起身輕輕跺了跺腳,驅走蹲坐多時的麻意。
然後又蹲下,細細給容尹搭脈。
得到他脈象平穩的訊息後才不疾不徐道,“沒事了。”
容尹撐起身體,按著榻沿的掌心發著熨帖的熱意。他與萬寧正麵而視,嘴角翹起一個輕柔的弧度,“嚇壞了吧。”
“沒,沒有。”
她說這話時躲開了他的眼神,然而她鬢邊飛翹著的碎發卻出賣了她。
萬寧一向將自己收拾得妥帖,即使在奔波中也會注意整理妝發。
“萬寧呐,於我,無須遮掩。”白皙修長的指節觸上她的鬢發,就這麼撫了幾下。
指尖觸到一點濡濕,他微微僵了下,指腹搭上食指甲麵,上下一擦。
說謊。
長指移至白潤的額邊,敲了一記。
細嫩的皮膚立馬透出紅印來。
萬寧輕顫一下,美目瞪他,“做什麼?”
這聲帶了點連本人都難以察覺的嬌憨,在這夜裡似乎化成繞指柔,絲絲縷縷地纏在尾椎,打圈,漾開。
容尹壓低了雙睫,將深了些許的眸色藏了起來。
話語就這麼脫口而出,“我錯了。”
萬寧驚詫,“道什麼歉啊?我沒怪你。”
“是淋雨的事。”
他的眼神從萬寧的肩上,落至頸側,唇珠,雙頰,最後停留在鼻尖。
一顆細小的痣墜在那處,是潤極了的紅。
似白雪覆著卻遮掩不住的梅。
他怔了怔,若非其仰麵視他,他還發現不了。
“你認過錯了,我早就原諒你了。”萬寧抿唇一笑,卻又蹙起眉來,“對了,團子不見了。”
紅唇一張一闔間,將他拉回現實,他抬眸,對上那雙澄澈分明的眼睛。
“怎麼回事?”
“方才,這客棧中吵吵鬨鬨的,聽到有小孩哭,我就醒了,然後一個男的喊了句有妖怪,開始撞門還是牆,我發覺不對,就下床來喚你,誰知······”她突然停下了話頭,怔在了那裡。
空氣中混入了些許暗香,是馥鬱的甜,沁人心脾。
好像······那繁枝茂葉中夾雜著點點淡黃的。
丹桂。
丹桂······嘴皮子上下碰了碰,心裡一驚。
五月初哪會是桂花飄香的時節?
晃動的燭火中,容尹雙眉微凝,眸中晦暗,許是方才的昏迷,讓他的腦海還不甚清明。
沉靜的夜色裡,獨獨香氣繚繞。
一記手風,讓整個空間霎時幽暗下來。
萬寧在怔忪中被人長臂一攬,帶上榻去。
落在冷硬的木板麵上,她倒吸一口涼氣,臀處隱隱作痛。
容尹此時顧不得她,他抬手在空中畫了個圈,引魂鈴在光圈裡若隱若現,空氣中混雜著凜冽的肅殺之氣。
泠泠清脆之音,一下,一下,晃蕩在沉釅的暗夜裡。
身旁悠悠傳來的是熟悉的山泉氣息,乾淨清冷的味道,讓萬寧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們打尖的時候,客棧內沒有房源,待他們要離去,又說隻餘一間。
房間不小,桌椅床榻均有,獨獨窗戶那是釘死的。
據小二說,這間房曾經有不少人夜裡鬨事,掌櫃特地去了寺裡求福,大師給他們出主意,說把窗戶換個方向開就沒事了。
掌櫃剛封了這間房,但又因為端午以及快要來臨的聖壽節,住客源源不斷,她又隻好開了鎖,先封窗,打算等開好光的珠串拿回來後,再另鑿一扇窗也不遲。
她還暗戳戳地說,隻是尋常鬨事,不通鬼神,之前隔幾日就會有房客半夜又哭又鬨,將這房間的家具砸個稀碎,但是不用擔心,住客未曾有因此受過傷的。
說是換了遍家具,但桌椅是舊的,估計是將彆的價格昂貴房間淘汰下來的舊物塞在了這處,而且細觀床榻上,確實有刀劍砍刺的痕跡。
難怪這個房間價格相較其他低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