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勢較為平坦的鹿苑,周單拉著我又進了山穀。穀中山崖陡峭,銀河高懸,月落烏啼,山風陣陣…周單的腳步飛快,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跟得上他。
此刻身處灌木叢生、怪石嶙峋的石陣,周單停下來辨認了片刻,便拉著我在石陣裡穿行,好一會兒。
“小心腳下!就是這兒了。”他說。
眼前突然出現一條深約兩三米、寬僅兩並肩的石質地縫。
“要下去嗎?”我問。
“要。”
我們踩著凸出的石頭下降到地縫裡,行走數百步,進入一開闊平穀,我抬頭張望,四周全是高聳的山崖,目測地縫是唯一的對外通路。這真是一處秘境!一般人是絕對找不到這兒的。
平穀邊緣有一處不大的水潭,彙集著從黑色山崖上墜落的如絲帶般細弱的白瀑,潭邊一顆粗壯古樹。穀中緩坡上有兩座覆著乾草的圓形房子。
“這是獵戶家嗎?”我問。
“是。”他回。
周單咳了一聲,扣響其中一扇門。
很快,房子裡有了動靜,燈亮了,一位身材魁梧、須發濃密的大漢開了門,“四公子!”大漢睜大的圓眼一亮,驚喜道。
“閎叔。”周單對其行拱手禮。
閎叔,這名字有些耳熟…
“公子快請。”閎叔還禮,邀我們進了房。
房子地上鋪著乾燥的白沙石,中央有一個下沉的土灶,左側鋪一木板床,右側有桌椅,正中牆掛著帶角的鹿頭骨和整張虎皮,牆角擺著弓斧利劍繩索…這便是一個獵戶家了。
“這位,想必就是楚地江氏女?”閎叔看向我,笑問周單。
“正是江女。”周單回,向我介紹對麵的獵戶,說:“這位是我周邦卿士,閎夭,閎叔。”
閎夭,這獵戶的身份可不一般,竟然是周方國的卿士!相傳閎夭原以打獵為業,文王聞其賢,特招到身邊做謀士。
“閎叔。”我恭敬地屈身行禮。不過我心裡有疑問,第一次見麵,他怎麼知我是楚地江女,難道周單和他聊起過我?
“哎,無須多禮,”閎叔扶我起身,和藹又熱情,像自家的長輩一樣看著我說:“果然,姿容賽仙,足以驚豔眾生,難怪我家那心堅如鐵石的四公子都要為你著迷…”閎叔這話令我和周單都覺不好意思。
“江氏女,四公子婦,希望下次見到你,可稱一聲四公子婦…”閎叔笑著對我拱手。
我頓覺臉燒,心兒跳緊,不知怎麼回答,隻低著頭偷偷去看周單,卻對上了他的眼神,他羞澀一笑,似乎很愛聽閎叔的祝福。
……
閎叔邀我們坐在灶邊議事。
“按計劃,四公子此刻已攜江氏女歸楚,為何折返?”閎叔問。
計劃?我心裡生出了問號,果然是有計劃的,我也牽扯其中?不過他們議事並沒有回避我,我有幸旁聽。
“說來話長,先是尚父病倒…”周單說。
“太師病倒?無恙否?”閎叔打斷周單,關切問。
“已無恙。”周單回。
“奧…”閎叔稍安,“公子請繼續說。”
“我在朝歌照應尚父,耽擱了兩日。仲兄發、微子啟在苑囿軍中,見我未至,定不會冒然執行計劃。”
“太師得知我們的計劃了嗎?”閎叔又打斷,緊張地問。
微子啟既商王子受的庶長兄,太師既尚父、呂尚,仲兄發既周單的仲兄,姬發。
我吃驚,是什麼計劃?連太師都不能知曉?微子啟也拉攏了進來?會是火燒行宮的計劃嗎?我原本以為,火燒行宮可能是周單臨時起意為我報複商王,現在聽來,遠不隻這麼簡單。
“尚父不知。”周單說。
閎叔又點點頭,說:“此事務必保密,可先斬後奏,公子請繼續說。”
“尚父若知,必然反對,如此我們的計劃也要擱置了…然,單心實有忐忑,麵對尚父,時常疑慮,幾乎就要放棄…”
聽聞放棄,閎叔突然抬眉。
“昨夜,散宜大夫雲遊歸來,言江女困於苑囿…單遂重拾決心,奔赴苑囿,一來拯救江女於危急,二來委托散宜大夫替單,往行宮與仲兄發、微子啟會合,務必確保執行計劃。”周單敘說。
閎叔說:“散宜生回來了?有他在,事必成。”
周單說:“正是,我已獲得林鴞來報。”
閎叔問:“哦?所報為何?公子發是否無恙?”
周單回:“報平安,仲兄發無恙,已與散宜大夫返朝歌。然,商王逃逸。”
閎叔若有所思,說:“如此,也好…留得那子受狗命,好向太師交待。”
……
我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心有猜測,但不甚明白,有一點是確定的,周單對計劃有顧慮,但因為我,他還是間接通過散宜生執行了。
……
我有一點兒困了,稍稍打了個哈欠。
“閎叔,夜深了。今日到此,明日再欲?”周單看了我一眼,對閎叔說。
“奧,好,四公子、四公子婦,請隨我來。”閎叔說,笑著起身。他這一稱呼,為我們兩個締結了一道無形的紐帶,叫彆扭。
閎叔舉著燈台領我們到另一間草房子,說:“穀中條件簡陋,委屈公子婦了。”
這間房子是儲藏室,貼牆整齊地堆放著木材,乾草,獸皮等。
“謝閎叔,灼覺得這裡很好。”我說。
“那好,夭告退,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吩咐。”閎叔拱手作彆,去了剛才的房子。
……
周單沒有隨閎叔走。
“公子單,請去休息吧。”我指向閎叔的房子。他順我手勢望了一眼,卻柔色一笑說:“我來鋪床。”
“不用。”我回。
周單已進屋,將燈台掛於牆上,抱起乾草,往中央碎石地上鋪,鋪了一層又一層,每一層皆鋪陳均勻,最後又取來整張獸皮,鋪在草上,碼平褶皺…看著他的背影,我眼睛竟有些潮濕和模糊…
一隻雄鳥,精心細致地打理自己的愛巢,期望他的雌鳥來入住,要她住得開心、舒適,或許還期望生下他的鳥寶寶…有這溫馨的巢穴,也許不用他提要求,雌鳥也想為他下生鳥寶寶吧。
“江女請試。”他看著我,燦然一笑。
“奧。”我忙移開視線,坐在了草床裡,厚厚的軟軟的。
“可還舒適?”他問我。
“舒適。”我答。
……
燈火搖曳,沉默了一會兒。
“江女,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