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玄明殿有種說不出的空靈。
武懷聖和衣躺在榻上,仰頭望天。窗外月照一天雪,雕花的軒窗透著屋簷下的玉色冰淩。
錦被又滑又軟,總好像帶著幾許冷氣。
武懷聖沒忍住吸了吸鼻子。這點兒動靜,在格外空靈的宮室裡被成倍放大。
荀甫欣刷地一下睜開了假寐的眼。
“陛下冷嗎?”
武懷聖點頭,借著幽幽月光一看,荀甫欣穿著她先前賞賜的蠶絲睡衣,薄而瑩亮,就是看著不怎保暖。此時她肩頭烏發帶著一截衣襟墜下,露出半邊雪白皮膚。
武懷聖眼神微暗,收了視線,調侃道:“老師還真是挺抗凍。”
荀甫欣就要起身。“臣去加些炭火。”
武懷聖一把拉住她。“這個時辰,宮人們都該睡了。”
“那臣親自去。”
“不許去。”
武懷聖壓低了聲音,手上力道也猛然重了些。荀甫欣眉間一皺,望著武懷聖抓著她的手。
武懷聖坦然一問:“你會燒火嗎?”
荀甫欣的神色暫頓,愣然搖了搖頭。武懷聖趁其不意,將人往懷裡一拽,故意將吐出的熱氣噴在她的頸間。“朕不冷,老師身上倒是涼颼颼的,不許再亂跑了。”
“臣天生體寒——”
武懷聖掌間猛然施力,將已經半坐的荀甫欣壓回被褥間,半邊身子懸在她上方。
“少再狡辯。”
武懷聖嘴邊掛著笑,埋頭到荀甫欣頸間,感到枕邊人一陣戰栗,露出來的皮膚都慢慢染了一抹紅。
清冷月光都蓋不住的緋色。
荀甫欣默默閉上了眼,唇瓣緊抿,好似十分無奈地在忍耐著什麼。
武懷聖抬手,輕輕托住了她的下巴,揚起到一個好看的弧度。“老師今天怎的,忽然穿了朕賞賜的這件衣?”
荀甫欣張了張嘴,但許是仰著頭的角度不舒服,竟什麼也沒說,又閉上眼忍耐。
武懷聖忽然覺得無趣,便鬆了手。
荀甫欣閉著眼緩了一陣,再睜開眼時,滿身都是清淡優雅的克製,咬字清晰、無情。“禦賜之物,豈敢輕賤。”
武懷聖本來也打趣而已,見她這副緊繃著的防備模樣,倍感意外,再聯係今日種種一想——
入夜後才從城郊往回趕,來去誤了兩個時辰,而荀甫欣破天荒地主動進宮,在大雪天裡等著她。
若非懷裡的人冷得像一塊冰疙瘩,武懷聖差點要以為荀甫欣對自己一片癡心、愛得不肯自拔了。
“你該不會是在討好朕吧?”
她輕描淡寫地一問,感到懷裡的人渾身又是一僵,心也跟著寒了。
“臣沒有……”荀甫欣答得有些虛弱,氣息不穩。
“朕想也是。”武懷聖慢吞吞地陳述,“老師是何等高風亮節之人,不恥於媚上。”
荀甫欣在她懷裡狠狠一抖。
“請老師安心。虎龍軍之事既然交給了老師去查辦,最後真相水落石出,朕什麼都不會計較。”
談及政務,荀甫欣長舒了一口氣,又恢複了講話的能力。“陛下放心,臣定殫精竭力——”
武懷聖一條胳膊攬過去,將想要起身施禮道人按了回去。”不必——你見過哪個臣子在皇帝床上行禮的?”
她是想得活躍一下氣氛。果然,荀甫欣笑了,笑得莫名有點嬌羞。
一定是朕看錯了。
武懷聖一邊想著一邊掐了掐自己的腰。
“快睡吧,明日還要早朝。”她順手將人往懷裡一攬,兩人相擁著取暖。雖然,經過剛才那番折騰,早也不覺得冷了。
“嗯。”荀甫欣悶悶地應了一聲,難得乖巧。
好像敲打過之後變乖了——這是武懷聖迷迷糊糊入睡前的最後念頭。
好像,是個好消息。
猜忌歸猜忌,該占的便宜卻一樣沒少。武懷聖帶著一些缺德念頭入睡後,身旁的荀甫欣莫名打起噴嚏,睜開了眼。
睡夢之間,武懷聖隱約覺得有一隻手在自己的背後遊走,隔著衣料戳戳按按,有時癢有時疼。不過她的被窩實在溫暖舒適,讓人不想醒過來。
可能是錯覺吧。
一夜清夢,良辰好景,醒時日光正明。
武懷聖條件反射性地轉頭去看枕邊,夢裡的旖旎也都忘了。
枕邊沒有人。
還沒來得及歎氣,忽而屏風後麵傳來一陣聲響。武懷聖警惕地看向床頭的一把天子劍,凜聲問道:“誰在那裡?”
從屏風後走出來的,竟是一身赤緹朝服的荀甫欣。
赤緹,比正紅更淺更潤,如春日新雨過後的盛桃,搖曳在暖春溫潤的日光之下,連海一片,汪汪動情。
大周的文官朝服。武懷聖其實也不懂為什麼自己的祖宗要選這麼鮮豔的顏色,給一群大老爺們穿——不覺得晃眼嗎。
往日上朝時看著那滿殿亂晃的一群蘿卜茄子,武懷聖曾想象過荀甫欣穿上會是什麼樣。
佳人配佳服,乃天國絕色。
多日想象都抵不過突如其來的視覺驚豔。荀甫欣平時多穿冷調素色,襯得單薄眉眼如玉如鬆,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然而此時她穿著朝服,明明是更加正式的裝扮,卻因著反差,顯得人皮膚更嫩、嘴唇紅潤。梅花喻君子,更襯映荀甫欣如泠泠泉水般溫靜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