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那幾日,武懷聖勤於政事。
先前下獄的前太子黨被一夕端平,這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從武將到太學子弟,從翰林院到內閣,處處需要打點。由前朝老臣替換下來的官職都懸著,眾臣遙遙望,卻都不敢近前。
武懷聖高坐明堂之上,卻隻字不提關於提拔一事。
她迎著殿中投來的灼灼視線,坦然自尊 。
言盛時提醒道:“陛下,今日翰林院裡都傳出流言,說您是打算……在三月的科舉中選一大批新人填補內閣。”
新人入朝,不論何人都要從小官慢慢做起,是曆來的規矩。
“朕隻看能力,資曆無甚要緊。何況朕要行新政,如何能用舊臣。”
武懷聖勾唇輕笑一聲,拂袖坐正,“任他們說去吧。朕倒希望,全天下的青年才俊,都聽到這消息才好。”
既然流言都波及到了翰林院——那些大學士們向來勤勉剛正,不易為流言蜚語驚擾。想必其他地方,更是傳得厲害。
三月的科舉殿試,萬眾矚目。
武懷聖將目光投向明堂四扇開合的殿門之外。
現下,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大周的未來。
大將軍程識遠構陷懷烈侯的事情,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翻過去了。正如她所願。
自那日將荀甫欣當救救回皇宮之後,武懷聖刻意避開了她,勤於朝政。荀甫欣醒後自行回府了。武懷聖聽聞後,給她連放三日休假。
連續幾日的早朝上,既不見程識遠,也不見荀甫欣。
“稟陛下,大將軍的奏疏到了。”
“呈上來。”
“是。”
沈源將奏疏遞到聖案前,武懷聖手一揮,示意拿給旁邊的言盛時看。
言盛時劈裡啪啦一翻:“陛下……這是程將軍的請辭令。”
“他想去哪?”
“西邊邊境不穩,他先去駐紮。”
西邊。前太子在遼東,距離夠遠的。
武懷聖將奏疏拿來掃了一眼,放到一邊:“準了。”
這波雖處理了太子黨,但朝廷中遠遠不止此一支前朝勢力。自開國以來,大周的兵權掌握在那幾個世家手中,先帝朝清算了一部分,留下來的程、戚二戶,都是樹大根深。
大周的邊境不算安穩,打仗還需靠他們。因此程識遠才敢同懷烈侯針鋒相對。
對此武懷聖的評價是,有腦子,但不多。
不過程將軍主動請辭,也算是給了彼此一條退路。武懷聖知道,大周尚需用人,現在確實還不到處置武將的時候。
雖然程家表麵上分豪未傷,但他們一定也收到了懷烈侯的警告。
在昭獄裡打死的那個人,正是程家的一個護院侍衛。
武懷聖想到此處,不禁揉了揉眉心:“你說,老師是如何擒了那護院,扔進昭獄,還讓人以為那就是她自己?”
言盛時挑眉一歎:“那個小尼姑不是說了,她親眼看見的,懷烈侯自己動的手。”
武懷聖眉心又是一跳。
她知曉老師是開國名將之女,有些功夫也屬正常……哪怕,拋開這些不談,莫非老師一早便知道程識遠暗中與她不睦?
相較之下,武懷聖總是要等到水落石出,才後知後覺看出瞬息萬變的朝堂局勢。
荀甫欣似乎總能超前一步。
武懷聖歎息一聲,仰麵閉目道:“朕乏了……不看奏疏了,朕去畫一會兒畫。”
沈源聞聲撤去了公務,支起畫稿,備上丹青。言盛時索性無事,順手在旁邊研起墨。
武懷聖抖擻了精神,抬筆則精掠無羈。山川風雨,躍然紙上,入骨出神。
這幅憑印象畫出的新涼州,雖然筆墨驚道,令旁人歎奇,但武懷聖總覺得哪裡差了點什麼。
與記憶裡的畫相隔甚遠,許多處細節記不清,可若憑空捏造,又恐與畫麵不符。
“懷烈侯到——”
門前內官的手中拂塵一抖,朗聲宣報。
武懷聖停筆,眼神赫然明亮,抬頭一望。
荀甫欣今日身著淺灰色的素絹常服,簡潔得盤起發髻,整個人看上去纖弱端莊,一塵不染。
正是這樣一個素日低調、扮得稀疏平常的人,能運籌幃幄,料敵於先。
不但能料,還能把敵人劈暈了扔進昭獄。
武懷聖忍不住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這樣厲害的一個人,倘若真是她的死敵,根本無法對付。
思索之間,荀甫欣已踏入禦書房內,恭敬地垂首低眸行了一道禮。
“臣參加陛下。”
武懷聖連聲道:“平身。朕早說了,這裡既無外人,老師不必多禮。”
荀甫欣瞥了一眼那邊的言盛時。
“嗯咳。”武懷聖蓄意咳嗽一聲,“言大人,朕不是也對你說過,私底下不必拘禮?”
言盛時轉了轉眼珠,立刻附和:“臣與陛下互為知己,哪怕無計君臣之義,臣也願為陛下赴湯蹈火義不容辭。君臣之上,尚有肝膽。”
“講得好。”武懷聖在心底默默為言盛時的嘴皮子點了個讚。
“君臣之上,尚有肝膽。老師難道就不認為,你我之間,若隻論禮義忠貞,有點太生分了。”
荀甫欣眸底微漾,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將視線緩緩轉向了立於君側的言盛時。
比起懷烈侯的小心翼翼,言大人可謂全然的不顧禮義、不拘小節,斜斜地倚著禦案借力,站得七扭八歪。
“言大人。”荀甫欣聲色俱斂,不輕不緩地擲下了這三字。
言盛時幾乎瞬間一激靈,仿佛回到了兒時學堂裡,被先生喊了全名的感覺。
“……在?”
武懷聖忍著笑,輕輕摩梭著玉指,等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