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聖看著跪在麵前的程無澤。
他身後,還簇著屏息凝神的幾十口程家老小,等待著發落。
武懷聖垂眸看了他一眼。“你起來。”
程無澤迷茫地起身,眼見著沈源拿過來一個黑布緊縛著的長條形包裹。
像是一把劍。
武懷聖解開黑布,露出來鑲玉的銅色劍柄,握在手裡,施力向上淩厲一抽。
玉劍出鞘,劍氣衝天。程無澤離得最近,被那劍嘯震得渾身汗毛聳立。“確是寶劍……”
武懷聖勾唇輕笑,沒錯過他眼底閃過的光彩。
“喜歡?”
她倏爾將劍往空中一拋,正好往程無澤頭上落去。程無澤靈巧推開半步,下意識接住了劍。
這劍拿在手裡,很輕,卻足夠鋒利,實為上乘。
“還等什麼。”武懷聖抽出腰間天子劍,在身前一橫,“上次你我勝負未分,今日再戰,不必拘於身份。”
雙劍均已出鞘。程無澤眼看著再無回旋餘地,沉穩下來:“那便請陛下賜教了。”
武懷聖眼中寒光暗閃,抬劍刺了出去,一身白衣如天光紛飛,明朗不可乍視。
程無澤的動作裡明顯帶著猶豫。
他不傻,知道天子找上門來,必定是有所用意的。總不能真是想到他明日離京,怕再見甚難吧?
上次與武懷聖宮中練武,原本輪不到他這個小輩。派他去純粹是為了拖延時間,因為念他武藝高強、能收放自如。
天子是來算舊賬了。
他原地沒動幾步,額角卻已經冒出了一層汗。
武懷聖的劍趁機刺入,直逼他喉間兩寸。
程無澤猛然驚醒,出於自保的本能,反手一道震開了武懷聖持劍的右臂,轉守為攻,直刺向敵。
他本是武癡,一入心流揮劍如行雲流水,不複雜念。
武懷聖將天子劍橫在身前,兩劍相碰,爭鳴一聲,橫豎對撞成十字。
程無澤猛一抬眼,撞入天子近在咫尺的劍尖和低垂的眼,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近身襲擊了她。
“陛下恕罪!”
他猛然泄力,往地上一跪。
武懷聖收劍入鞘。
她上前一步,拾起地上的鑲玉寶劍。在場隻聞程家那幾十餘口人的粗重呼吸,無人敢言。
“此乃玉龍劍,彆隨便就往地上扔。”
她將玉龍劍放在程無澤手心。
程無澤抬頭,猶豫是否要接:“陛下……?”
“卿少年英才,我大周朝需要這樣的人。”武懷聖仰首望天,負手而立,“卿莫要負朕。”
她轉身,揮了揮手,沈源跟在她身後,撤出了程家宅院。
沈源邊走邊問:“陛下…要是程公子不解聖意,明日還跟著家人辭行,那豈不是白費了一把寶劍……”
“朕剛才觀他神色,有三分驚訝,五分悔意。”武懷聖道,“倘若他知而不改,那朕除掉此人,再把劍拿回來。”
她眉眼間掃過一篇陰鬱,轉瞬即逝,驀地歎了聲氣。
沈源應道:“陛下聖明……”
府門外,天家的馬車靜靜的,仿佛不曾有人碰過。
武懷聖站在車前,隔著紗簾敲了敲窗。
“老師,看朕的表現如何?”
馬車簾掀開一道縫,昏暗而盈香,武懷聖乘勢便鑽了進去。
荀甫欣端坐於車內,一手還攬著竹簾,待她坐穩了,才緩緩放開。
“臣早有耳聞,程家六子無澤,是這一輩中的天縱奇才,武藝超群、不輸祖輩。若其品行德行皆良,理應為陛下所用。”
武懷聖挑眉:“天縱奇才?”
荀甫欣微笑:“不及陛下。”
馬車晃晃悠悠地起步,踏上了征程。
腳下的道路愈發崎嶇顛簸,荀甫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們在逐漸遠離皇宮,往邊郊行進。
“陛下,我們這是去哪?”
“噓…”武懷聖抬起手舉在唇前,“先彆急,老師很快就知道了。”
這時候,馬車突然顛了一下,向左一歪
武懷聖本就是斜靠而坐,瞬間失了重心,往前倒去。她憑借腰力中道一轉,將自己拉了回來,不至於跌在車裡。
大抵是慣性作用,她這一回來,身子直往左歪,撞進了一個十分柔軟的靠墊。
她可不記得在車裡放過軟墊?
“唔。”
荀甫欣悶哼一聲,輕推了推她,“壓到臣了。”
武懷聖立刻閃身,一麵在心底罵著車夫,一麵查看她的神情。
隻見荀甫欣眉頭擰著,還沒來得及舒展開,眼神略帶一絲壓抑的痛楚。看樣子,不像僅僅被撞了一下。
“朕撞到你的傷處了,是不是?”
荀甫欣猶豫著點頭,避著相視。她視線低下去,借著光暈,武懷聖這才發覺她眼下有一抹不易察覺的青。
荀甫欣天生眼下血管生得密而淺,遠看就像塗了陰影。皮膚白皙薄透,像一戳就破的紙、一摔就裂的瓷。
雖然武懷聖比誰都清楚,懷烈侯絕不是什麼脆弱易碎的人。
但她還是都想把這個人小心翼翼給捧著,不能碰到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