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樓傍水,水畔澄澈,青影搖曳,沿岸堆滿了方裂的冰棱,臨水探出的庭榭內。
武懷聖獨自煮著清茶。泥爐沸騰。她輕輕吹了吹滾燙的茶湯,放在一邊晾著。
“陛下打算在此處待多久?”溫泊玉站在門邊遙遙問。
武懷聖一邊擦拭著方幾上麵的水漬,一邊緩緩道:“不多久,四五日吧。”
她動作很輕,聲音很靜,正完全沉浸於眼前,整個人也沒了帝王架子,變得平易近人許多。
無人打擾的閒暇時刻,她總喜歡做一些簡單卻凝神的小事,不讓旁人乾預的。
她將茶席擦乾,回身望了一眼溫泊玉。
“去把言大人請來,要快。”
“是。”
茶室突然一空,隻餘壺中漸漸平息的水聲。武懷聖坐下來,默默轉著拇指上的銀戒。
把言盛時喊來屬實有些添亂,不過眼下時局不穩,還需言盛時獻策出力……假如她再不靠譜,那院裡有一棵好大的樹,正好給言大人吃。
言盛時一下車便跌跌撞撞,臉色看上去不好。
“你暈車?”
“也不是…剛才在翰林院蹭飯,吃多了……”
言盛時喘勻了氣,心有餘悸道,“陛下,這小尼姑對馬車使用了輕功。臣差點散架。”
武懷聖眼角一抽。
溫泊玉駕車本就......效率重於質量,她還特意囑咐了“要快”。
好像挺缺德的。
言盛時捂著頭。“臣工傷了,今晚能不能吃螃蟹?”
“不能。”武懷聖乾脆道,“還是素齋。”
***
素齋裡的飯食自然清淡。古廟裡的方太法師提出可以買一些外麵的飯食來,但武懷聖拒絕了。
“三位施主所來為何?”
武懷聖靈機一動,攬著旁邊的言盛時往懷裡拽,咧嘴樂著:“是進京趕考的學生。”她又指了指旁邊食不言的荀甫欣,替她道:“那位是我的老師。”
“原是如此。今年殿試聲勢浩大,陛下要甄選人才。既是泊玉的朋友,便是有緣人,我看施主的麵相——”
“誒!”武懷聖立刻打住,“我不信卦。”
實際上她很信,天家人一般都信這些。她是怕萬一方太法師看出了她的身份,那豈不白藏到這種地方了。
方太法師卻笑著:“這位施主心性質樸、勤於守拙,凡事多有貴人相助。你很有靈性,即使此次科舉不能及第,總有路可走。”
武懷聖愣住,沒想到方太竟是這樣的回答。不禁瞄了一眼荀甫欣,心想道:確實如此。
至於科舉及不及第,到底錄用幾人,還不是由她說了算。
言盛時誇張地笑了一聲:“哈,你這命也太硬了!”
方太法師的視線轉了過去,眼睛驀地一亮,又陡然黯淡。
“這位施主,來日必登達顯貴,然命中有大劫,能破則立,不破則死。”
武懷聖頓時皺眉,這什麼法師,怎麼剛見麵就說這樣晦氣的話?她正想出言嗬斥,卻被言盛時按住。
言盛時倒是樂觀,還笑嗬嗬地道:“有起有落的人生,挺有意思。接著說說?”
方太法師將目光轉向了一直安靜喝粥的荀甫欣。
“你與她二人皆不同。你的心中執念太深,是自囚為牢。我也看不清你的路。”
荀甫欣動作頓了一下。半晌,有些生硬地道:“無憑無據,揣測而已。”
“明目者不能明心。明心者不能明目。”
方太法師歎息一聲,便兀自離開了。“難啊。”
留下武懷聖等人麵麵相覷。言盛時愣然:“明目、明心,這說的都是誰?隻講一半就走了啊。”
荀甫欣抬頭:“神鬼之詞,不必放在心上。”
武懷聖卻留意著方太對荀甫欣的判詞。在她的印象裡,荀甫欣處處小心謹慎,不求名不求利,漂如浮萍,過如流水,讓人拿不住把柄。
這樣不留痕跡、清風玉骨之人,竟然心底埋藏著很深的執念?
武懷聖轉念一想,方太給她的判詞還是“心性質樸、勤於守拙”,誰又能想到這形容得是剛登基的女帝呢?
故而方太所言,多半不是神鬼之詞,而是有所依據的。
武懷聖低頭,視線不動聲色地繞著荀甫欣孤竹般的身影打轉,一會兒澎湃,一會兒深沉。
究竟什麼人、什麼事,才配得上為荀甫欣的執念?
***
武懷聖很快意識到,讓荀甫欣休假這事情就是一個悖論。
“臣閒不下來。”荀甫欣一本正經地陳述道,“這幾日不查陛下的功課,還望陛下也不要乾擾臣做事。”
像是要表現她堅決的決心,荀甫欣淩厲地一轉身,帶動裙襟,卻似因動作幅度太猛,牽動了左肩上的舊傷。
她猛地身形一晃,撐著書架站穩,也不做解釋就想逃離。
武懷聖皺眉:“老師沒有按時敷藥?”
“沒帶著。”
武懷聖心中暗悔,她吩咐沈源準備的行囊裡萬事具備,唯獨忘記了傷藥。大抵是她自己從來不用這種東西。
“那怎麼行,朕出去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