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荀甫欣猶豫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往衣帶處一伸。
武懷聖心靈神動,探手去她衣帶下的暗兜裡,掏出了一小隻樸實無華的木罐,翻著梅花清香。
武懷聖打開蓋子一聞:“嗯,去淤去疤的。不太對症,但勉強能用。老師想用這個嗎?”
“那是……想送給陛下的。”
“給朕?”武懷聖一愣,“給朕乾啥?”
她後知後覺,是為了療她背上的舊傷,她自己都快忘了,荀甫欣卻還記得。
武懷聖突然覺得呼吸一緊,變得有些困難。
“朕賞賜給老師了。”
她將藥罐拋回荀甫欣手裡,有落荒而逃之勢。
風風火火衝進院子,驚走了言盛時正在投喂的一群金魚。言盛時嘟起嘴,吐出一串無聊而搞怪的氣音。
“龍來了,魚都嚇跑了。”
武懷聖拉著她把剛才的事一說,連同在橋頭相擁的那一幕。言盛時擦了擦手。
“咱倆不是科舉考生嗎?走,纏著她學習去。”言盛時道,“總比擱寺廟裡看政論來的輕鬆吧。”
武懷聖狐疑地看她一眼:“每一任教過你的先生,可都不是這麼說的。”
二人前往書房去。言盛時一路絮語道:“既然懷烈侯大人對陛下暫無二心,陛下又對其有意,那邊要剖心相對,勿再猜疑。
“不過她畢竟是你的臣,如今權勢蓋主,無論朝政還是感情都不容易拿捏......陛下何不想一想,懷烈侯最想要的是什麼。”
武懷聖思緒漸遠,若無意識地念著:“懷烈侯的遠見、能力都在朕之上啊。朕尚且連朝堂派係都摸不清,還能許她什麼......”
總不能以身相許吧。
荀甫欣果然在書房,背窗而立,滿紙盈輝如畫。她眼下青影,含蓄而深刻。她聽見動靜,抬頭時笑容溫柔而平靜,儘顯柔情。“陛下與言大人有何事?”
武懷聖一見,下意識先掐上了自己的腰。
言盛時瞄了一眼她動作。“你腰疼?”
“我掐的。”
荀甫欣將二人迎進屋,斟茶款待。窗外豔陽篩入窗欞,印著海棠枝角、薄雲淺鏡,在暗室裡鋪了一層金輝。
光清影澄。荀甫欣抬臂之間,隨意搭在肩上的黛螺披風滑到了肘下。
倏爾,窗輝落在牆壁上的斜影晃了一晃。
玉牆上一道人影,轉瞬即逝,又像是被風吹叉了的樹影。
武懷聖凜起眼神,聚精看去。
鬆風繞涼院,落地擊起一層薄薄如霧的殘雪。卻沒看到彆的。
荀甫欣繞到書案另一邊,背影接住了陽光,牆上玉影刹那便勾勒成了她的清瘦輪廓。武懷聖收回視線,循著那光影,攀上了荀甫欣落在陽光下翻書的素手。
“言大人要參加殿試的吧?”
“沒錯。”
“可有把握?”
“有…沒有。”言盛時收到了武懷聖的眼神警告,生硬地改口。
“陛下一向勤勉敬業。但人若得同伴相陪總是頗為有益,念書再枯燥也能得樂趣。”荀甫欣道,“言大人回京了,多陪伴一些陛下吧。”
言盛時:?
她望了一眼窗外粗壯的大樹,深感不易。
“那個……陛下剛剛問我一處典故,我也不甚理解,故前來請教。”
荀甫欣目光溫柔地落在了武懷聖身上。“陛下?”
武懷聖扶了扶額頭,悄悄又瞪著言盛時一眼——什麼典故來求教,你讓朕現想一個是不是?
“咳、咳咳。”言盛時被嗆到了,正襟危坐,“陛下讀史書,書中言,冰與炭不可同爐,是以喻朝廷黨禍,避不可除、調不可解。大人以為此言對否?”
不愧是言盛時,隨口一說,還挺結合時事。武懷聖縱然心裡有些抵觸再提朝堂紛爭,卻也留心聽著荀甫欣的回答。
荀甫欣一笑道:“都不過是一家之言,何談對錯。陛下心善,喜愛和睦,但臣以為朝堂紛爭不但不可避,而且不能避。凡任意一言獨大,俱是災禍。”
“此消彼長,互相製衡。為君者不應心有偏頗,應保持開闊,適時而變化。”
“朝堂不是個爐子,臣等來此,亦不是為了煉金。所謂冰炭同爐,不過是身在局中者據勢一方的霸道之言,能攻,能守,卻不能退。”
武懷聖來了興致:“自古忠臣都講究置外生死、不為瓦全。如何能退?”
“臣以為不然。”荀甫欣逐漸嚴肅,聲線清苦,“為人臣者的品格、思想俱不同,豈能一概而論?以退為進,也是寧為玉碎的一種。”
“那豈不是連聲名都不顧了?”武懷聖感慨道,“血濺五步,換青史佳名,也算是多少赴死之士的慰藉了。”
荀甫欣:“那芳名留給陛下就夠了。”
她的那一雙眼睛背著光,此時格外的明亮。明目所然。
許是爭辯的熱度逐漸升起,荀甫欣在書案之前踱著步,步履輕風帶起了書案上的一卷紙頁,輕輕吹落到地上。
武懷聖低頭,正好瞥見那紙上刺目的幾個字:忠疑毀士、奸偽貪邪……
荀甫欣匆忙彎腰將紙撿起來,緊張地團了團,藏進抽屜深處。
“那是什麼?”
“陛下不必在意。”
武懷聖從那時起就隱隱猜到,除了關乎窗外那棵樹的賭,荀甫欣另有其他的事在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