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晴天恰逢周末集市,行人如織。明光灑滿了人海,滿目繁華,空明盛世。
武懷聖正拎著一籃青蔬,她擠過橋頭,發冠都要被擠得變了形,想皺眉卻被滿目勝景打動。她站在橋頭遙遙望著,那一刻天子就像一個買菜回家路上撞見夕陽的普通人。
回到居安樓,她聽見方太法師在後院古廟裡念經,溫泊玉在前院耍劍,言盛時不知所蹤。進門時路過那不起眼的“開張”招牌,上麵布滿了青苔與年代久遠的蠶蛹,像是一處遺落在人間的舊跡。
鯉魚躍出池塘,濺起一朵萬分清亮的水花。枯枝碣石淋了水,刹那中添一瞬生機。
荀甫欣又在書房裡獨自待著,手捧一卷厚重的書簡,趁亮看得入神。武懷聖進門的腳步聲不輕,可她毫未察覺。
武懷聖時常打心眼裡佩服她這般的專注力。能將全部身心投入某一件事,悠然見得南山。
荀甫欣不是一個浮躁的人。她的氣質與這素齋古廟意外的契合,比方太法師和吃齋理佛的溫泊玉更像一位修行者,浩渺朗逸,兩袖清風。
大抵,她吃的是另一種齋,念得是另一種佛。齋裡是夢,夢裡是詩。
荀甫欣抬頭:“陛下回來了。”
那一瞬陽光溫柔地落在她肩頭,武懷聖正放下挎在臂上的菜籃,心臟忽然狠狠地撞了一下胸膛。
這麼平常的上午,輕鬆的氛圍,自然的笑容。宛如剛回家相見的一對民間夫妻。
武懷聖晃了神,默默掐住腰,擰得一痛。
荀甫欣的注意力轉瞬移回。“陛下,臣收到了邊關戰報,一南一西,都暫時和平。”
武懷聖本著勤政的原則接過看了,卻歎息道:“朕來此處的目的,不就是為了休息兩日。”
“臣明白。臣已經篩選出最重要的戰報給陛下看了。”
“朕知道。”武懷聖感動抬眼,“朕自有分寸,老師也該多休息一下。”
武懷聖低頭,落在戰報上用朱墨圈紅了的那一段。事關遼東平洲、太子流放之所在。自清算太子黨以來,平州的地方官也經曆了一波換血,武懷聖心中還惦記著,要在殿試中多多提拔出身平州的人才。
現任平州使官的名單就列在此,下方新墨簽署的,正是懷烈侯的大名。
“臣自擬官錄,還請陛下過目。”
武懷聖將戰報卷起,放在書案上。“平州那麼遠,這些官員朕都沒聽過,既然老師認得、覺得其德才可用,朕聽老師的安排就是了。”
荀甫欣溫順地低下了頭。
武懷聖忍不住打趣:“老師管著朕的軍隊,好像比朕還厲害。不過——朕得老師畢生所學,同心協力,豈是那般輕易能夠離間的。”
說罷,她上前一步攬住了人的肩膀,半擁在懷,肆意呼吸著她頸間那一陣冷梅香。
荀甫欣任她摟著,露出苦笑:“自先帝去後,臣一路扶持陛下,想必在朝中已經樹敵不少。”
“才不會呢。老師人這麼溫柔,人緣可好了。百姓們也都很愛戴您。”
荀甫欣低著頭,眼中似有流光旋轉,盈盈可人。 “陛下怎知?”
武懷聖勾唇一笑。“朕向來愛民,朕心如民心。朕心既如此,民心何違?”
她本是嘴快開了一個略帶自誇的玩笑,卻沒想道荀甫欣的臉居然紅了,耳垂凝成絳色,猶若泣血。
武懷聖做出來一個頗為大膽的舉動。她將原本掐在自己腰側的那隻手移向了荀甫欣的腰際,輕輕地一陣撫摸。
手掌隔著衣料淺淺地蹭了過去。
荀甫欣如受驚一樣彈開,眼神惶恐。“陛下……”
武懷聖的手繼續滑下去,扯住了她的衣袋,輕輕一拉,隨後探入暗兜裡假裝摸藥。
“你不是說送給我麼?朕找找。”
手埋在暗兜裡,能觸及荀甫欣的體溫。
雖然武懷聖先前也做過這動作,但唯有此番的動作緩慢,又帶著刻意,心頭激烈地突突跳著。
荀甫欣猛然拉住了她作亂的那隻手,呼吸深淺不一。“臣沒帶在身上……“
“唉,不必找了。”武懷聖手心也出了汗,縮回手來裝得坦然自如,“老師不如帶朕去那藥鋪?朕不經常出宮,老師帶朕轉轉。”
荀甫欣微紅著臉點頭。“也好。”
二人彙入連綿不斷的人潮,因為害怕走散,武懷聖主動牽上了荀甫欣的手。鋪天蓋地的行人來回遊走,沒人留意到此處的一點小秘密。
這份小小的僭越,那麼撼天動地,又那麼密不透風。
藥鋪店主對荀甫欣還有印象,記得她上次留下的一塊寶玉,此次甚是殷勤,待客周到,價位也開得十分勇敢。
武懷手皺著眉講價:“抹個零頭,二十賣我。”
“咱們小本生意不做賠錢買賣的。”
“二十二。”
“二十五。”
荀甫欣在一旁眉眼彎彎,溫柔看著她道:“真想不到陛…姑娘還有這般劃價的本領。”
武懷聖湊近道:“老師前日不是還教我,理亂適變。朕現在學的,就是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