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遠信藏鋒萬裡,憶元豐舊夢微明 朕與……(2 / 2)

襟懷千秋月 夜滿青樽 4699 字 10個月前

好家夥。

武懷聖一眼便認出來,這就是她五歲時候畫的《涼州圖》真跡,這麼多年來,一直掛在荀甫欣的書房裡。

荀甫欣揪著畫卷的一角垂眸:“陛下……”

“荀卿不打算解釋?”

“......是臣從張府的火海裡救出了這幅圖。”荀甫欣嗚咽般的吞咽一聲,咬緊的嘴唇上露出一道紅透的線。

張府火海?武懷聖腦海中頓時劃過一段塵封多年的記憶。

當初,元豐五年時,她五歲而已,隻記得那場大火燃在某個下大雪的春日。天空中飄滿雪花,落在地上凝結成冰,卻壓不滅那場火。後來她稀裡糊塗成了長公主,父親做了皇帝,母親不知所蹤,曾帶他出遊作畫的兄長心情日益乖戾。

幼時的那些記憶,逐漸就遙遠成了一場遙不可追的幻夢。

荀甫欣還在繼續解釋:“當年先帝曾寄希望於扶持寒門學士,在與皇長子的較量中更勝一籌。然而彼時天下初定,靠打仗起家的武將世家不肯放權,開國老臣一脈又守舊自保。那時陛下無意中作的《涼州圖》,給了變法派最重要的一濟鼓舞,讓人們看到了那邊陲荒蕪、盛世危旦。”

荀甫欣微微顫了顫。“臣那時候……先父雖為開國大將,但與先帝共謀變革,清廉興文,以身作則。臣剛出閣,便在民間為先帝變法奔碌。元豐五年那一把火,把一切都燒得乾淨......有人設計鬼宅燒符紙,詛咒朝廷命官,逼張大夫一家五口自殺謝罪,焚燒張宅以告天下。後來被攻擊,牽連上百人。”

武懷聖仿佛看到了,彼時還年輕著的懷烈侯、還年幼不識人間事的她自己,兩個懵懂的人被割裂出原來的階級,附上無數標簽後被奉作萬民的理想。

“怪不得老師那般堅定的立朕為皇帝。”武懷聖輕聲道。

“隻有陛下。”荀甫欣沉痛中一絲欣慰,“能與臣同舟共濟。”

武懷聖的目光如炬,明媚堅定攝心。

“還有一事,朕需與老師確定。”她微一頓,“從張府送朕回宮的那位姐姐,是你嗎?”

荀甫欣迎上目光,瞬間觸電般地低下頭:“......是。”

元豐五年,荀甫欣策馬躍過廢墟,從已經倒下的門牆間抱出了長公主,殺破亂軍回宮,卻發現新帝為了坐穩皇位剛剛當著兒子的麵毒殺了發妻。

那一瞬,荀甫欣望著麵目全非的帝王,想過帶著她車裡的姑娘遠走高飛,離開這可怕的朝堂,去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可那是天家的女兒,她又有什麼資格呢。

她眼前又閃現過張家門前的血泊屍海。

從宮內出來,她決定帶著長公主去北門外轉悠,避開宮內的血腥。

馬車裡,那孩子無憂無慮,目光盈亮,追著窗外的漫天落雪。忽然,她縮回車裡,發梢還掛著瑩雪。

“漂亮姐姐,我以後的夢想是拯救天下。”

荀甫欣抬眸:“你如何救?”

“我要修很多很多房子,蓋很多很多學校,人們都有吃有穿,有說有笑……”

“姐姐怎麼不說話,你難道不相信我的夢想嗎?”

荀甫欣看著她稚嫩的眉眼,沉思了良久,忽而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頭頂,拂了殘雪,輕輕揉著。

“我等著看你實現夢的那一天。”

下車時,仆人打傘跟隨。

荀甫欣道:“不必打傘了,我想陪殿下單獨走一會兒。”

武懷聖正雀躍地踩著雪,忽而抓住了那個陌生的稱呼。“哪個殿下?你們是在說我嗎?”

背對著她的身影悲痛地一頓。

“噓。”荀甫欣轉身牽了她的手,壓低聲音,素指覆唇,“來,跟姐姐走吧,姐姐帶你去看雪。”

“好!”

時隔多年,當年的場景、對話乃至那位漂亮姐姐的麵貌,武懷聖都已記不清了。

她隻記得那日大雪漫天,天氣卻並不冷,是個本該溫暖的六月天。她那時尚不懂六月大雪是多麼淒然,隻知埋在瑞雪裡歡騰玩鬨。

正儘興時,她忽然抬起頭,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發髻、肩頭覆滿了白雪,背身長立,遠眺著無垠的長空。

這一喜、一悲,一冷、一暖,深深地擊中了武懷聖稚幼的心。

沒有人生來就是政治動物。對於武懷聖,這一切都始於元豐五年,那個傲雪而立的潔白背影。

見荀甫欣依然揪著畫卷的一角不放,武懷聖好似看到了,當年她還在雪中撲騰時、荀甫欣囑咐家仆將畫藏好的一幕,半是心疼、半是好笑地還給了她。

“老師既然與朕有前緣,何不早說?……一副舊畫而已,值得老師這麼珍藏許多年?”

荀甫欣麵如沉霜,默然不語。

武懷聖心頭一動,不自覺地跨上前半步,方才還覺得陰冷的昏暗書房內,忽然熱起來。她的鼻息一不小心落在荀甫欣的頸窩處,激得人往後一縮。

頸窩那處瑩白的皮膚,瞬間紅了。

武懷聖自以為有恃無恐,得寸進尺地往前再跨一步,轉眼將荀甫欣抵在了書架前,無法再退。

“陛下——”屋外傳來一聲掃興的高呼,“該啟程了。”

武懷聖不耐煩道:“稍等一陣!”

“太皇太後定了吉時,千萬囑咐不能誤了——”

武懷聖憤然跺腳,眼神發狠地往身前人一剜,趁荀甫欣無心還手之際,霸道地抓起她的手腕往門外扯去。

一路拉扯,直進天子車駕。荀甫欣驚恐推拒:“陛下——”

程無澤為首的隨軍齊刷刷看地,不敢抬頭。

武懷聖眼眸幽深,緊攥著荀甫欣的手腕,直接把人拽上了車。“朕與荀卿有話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