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落日西沉,天幕漸黑。
雲隨昏昏沉沉地睡了半路,才終於抵達雲家門口。
雲家作為雲城本地的大家族,主宅坐落在雲城著名的抱雲峰下,山林草木之間,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築一眼望不到邊。
抱雲峰是流雲山一脈的主峰,也是雲城唯一一座禁止攀爬的山峰,被本土大家族雲家世代守護著。而雲城之所以叫做雲城,不僅因為這裡的雲厚白綿密,更因為這片連綿不絕的山脈。
傳聞雲城古時候是依山傍山的村落,靠著這片山脈,和沿山腳蜿蜒的“禧水河”才會發展至今。流雲山延綿十裡,除主山抱雲峰以外,還有小團峰七座,環北四座,南伸三座,因狀似北鬥,又被人們稱為勺子山。
雲城流傳著許多關於勺子山的傳說,雲家更是神秘,與產業遍地、名聲大振的越家相比,顯得格外低調,但是從地位上來說,雲家在雲城是絕對高於越家的。
雲隨打開車門,撲麵而來的便是熟悉的山林氣息,草木的味道讓他覺得很舒服,但目光一觸及那道中式的紅木大門,他的心情又變得有點壞。
他呆呆地原地站了一會,才慢騰騰地往裡走去。
室內一片靜寂,唯有火光跳躍著,牽動眾多端坐的黑影。
檀木圓桌上坐足了位置,隻在離門口最近那側留了個空位。
雲隨進來時,所有人都投來了目光。
朝南的主位上,坐的是雲家第十七代家主雲鬆華,一身青鬆紋路的白袍,短發利落,兩鬢摻白,很有文人墨客的感覺。隻是他不苟言笑,顯得十分嚴厲,看見雲隨進來,更是露出頗不滿意的神情,仿佛看見學生不學無術的夫子。
雲鬆華兩側,分彆坐著他的一個大哥、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身側則坐著自己的妻子或丈夫,這頓晚餐沒有任何晚輩。
雲隨對於他們誰是誰,並沒有分得很清楚。雲家家族龐大,若要算上旁係支脈,隻怕十個雲隨都數不過來。即使今晚來的隻是雲家鬆字輩的幾位,也坐滿了一整桌。
雲隨在心裡歎了口氣,走到空位坐了下來。
“小隨,最近過得怎麼樣?娛樂圈累不累?”說話的是雲鬆溪,鬆字輩排第三,是雲隨的小姨。
雲隨還沒回答,就聽見雲鬆華左手邊的男人冷哼一聲,插口道:“都是些不務正業的皮相生意,在外麵浪費了一年多,玩也該玩夠了,有什麼能累著他的?”
這男人是雲鬆華的大哥雲鬆盛,雲隨的大伯。對於他的冷嘲熱諷,雲隨從來沒聽懂過,隻知這位大伯不是很喜歡自己,還總愛打量評價他。
但雲隨進了娛樂圈,對這種聚焦的關注已經習以為常了。
用步耀的話來說,這就是他的“黑粉”,不用在意。
於是他頗為認同地乖乖地回答道:“大伯說得對,不累的。”
他側了側頭去看雲鬆溪:“謝謝小姨。”
這是雲隨偷偷的反擊,他隻對雲鬆溪說謝謝,不對雲鬆盛說。
大伯不喜歡自己,謝他乾嘛?
小姨很喜歡他,對喜歡他、他也不討厭的人,就要禮貌一些說謝謝。
做了這麼多年人,雲隨自認為學得還不錯,心中暗自得意了一下。
雲鬆盛古板的一張臉已經氣得發青,他正想說什麼,好好指責一下雲隨,長輩的教導與點評,他竟然敢這麼輕佻囂張地應嘴!
還沒來得及張口,一道輕輕柔柔的女聲將他的話堵回了肚子裡。
“真乖,我那邊也有很多人喜歡你呢,之後有時間就去小姨那玩,我好久沒見你了。”
雲鬆溪穿著一身黑底銀紋的旗袍,頭發挽了個簡單的低馬尾,兩個銀環嵌在耳朵上。她十分瘦削,臉龐也沒什麼血色,不論說什麼話,都沉靜地像是一潭死水,偶爾才會很淺地笑一下。
在和雲隨說話時,便是這個偶爾。
雲鬆盛雖排行老大,在這桌上卻是不敢和他的兄弟姐妹犟嘴的。不過靠著大哥的身份撐撐場麵,其他人也給點麵子。
但雲鬆溪堵他,這麵子他就得還回去。
在雲家,嫡庶長幼為禮教,理應注重。但若是擇選家主,或麵對重要事務,實力與天份才是第一要素。
比如雲鬆溪,承的是巫蠱咒術一脈,她被認為是雲家近代最有天分的“巫”,也是雲家獨管的“雲城道法協會”中的理事會成員。
雲城道法協會的理事會,分管協會各派,一共也隻有十三人。
雲鬆盛不僅不在其中,甚至沒有資格對他們過問事宜。
他麵對雲鬆溪,自然沒有什麼底氣。
不過對雲隨來講,這隻是小姨的一次關懷問候。他並不知道雲鬆盛心裡情緒翻轉了幾次、考慮了什麼、隱忍了什麼。在他眼裡,如果他不是成為了母親的孩子,答應她一直做人,他早就離開雲家了。
他會進入娛樂圈,也是因為雲家不再有他的母親,他不太想居住在這裡,又因為不能徹底離開,而選擇了這樣一直迂回的躲避方式。
在雲家人眼裡,他是因為對娛樂圈好奇才去的,他是去“玩”的。
但隻有雲隨自己知道,這是一種離開的方式。
不過說討厭雲家也不儘然。除了母親之外,小姨確實是雲家對他第二好的人,母親在世時,他們的關係也很好。
當初雲隨能夠進入娛樂圈,雲鬆溪的支持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雲隨點點頭,很乖地應了一聲“好的”。
場上沒有人動筷子,接二連三地問候他最近的近況,雲隨也習以為常,乾坐著一一回答。
每當這種時候,雲隨就會覺得去娛樂圈的選擇很不錯。畢竟每次麵對采訪的時候,他也得回答很多亂七八糟的問題。
他都已經練會了。
甚至這樣的場麵還不如采訪有意思,因為采訪他總會聽見沒聽過的事情,讓他產生一些好奇,而雲家人的飯桌上,“沒事”、“好的”、“還可以”,“嗯”、“哦”、“謝謝”,這幾個詞就足以讓他回答所有的問題。
這樣的寒暄持續了五分鐘。
坐在主位的雲鬆華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像卡著點敲鐘一般,宣布寒暄禮儀的結束。
“好了,用餐吧。”
男人拿起碗邊的筷子,其他人也一一整齊地拿了起來。
雲隨第一個下筷。
雲家的拘束很多,他已經餓了好一會兒了。
他曾經很討厭這種必須等彆人動手才能動手的規矩,也不喜歡什麼“食不言”。
但是在雲家的餐桌上,他很喜歡。
這意味著他可以專心吃飯,他們不會開口打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