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璋無語,心想:我讚的不是你。
秋蟬見他不吭聲,倒貼得更殷勤了,她道:“小女子日前譜了首新曲,正愁無人填詞,今日泛舟湖上本想尋些靈感,不想就遇到了公子,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緣分?我覺著大明湖上人人都跟我挺有緣分的。”
“公子說笑了。”秋蟬拉著明璋就進了花船。
不多時,便有婉轉清麗的歌聲傳出,秋蟬唱道:“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
“好一個,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明璋大笑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時辰不早,在下也該告辭了。”
秋蟬忙道:“公子,您還沒告訴小女子您姓甚名誰,何方人士,叫小女子日後何處去尋。”
明璋掏出一疊銀票塞她手裡道:“你總呆在船上也不是辦法,日後若有機會給自己尋個好人家吧。”
說罷離了花船,扔秋蟬一人拿著銀票衝湖麵發愣。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此時明璋的心情也如江水,煩悶不已。就不懂自己為何會對一個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子牽腸掛肚,連花船清倌的要求也會拒絕。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明璋剛下船,就見心中人兒懷抱大束洗好的衣料蹣跚而歸。他前去拉住她道:“你本官家小姐,何苦這樣委屈自己。”
她道:“從我爹死的那刻起,我便不是什麼官家小姐,況且這樣的日子我不覺得委屈。”
“你就這麼喜歡以幫人浣紗為生,甘心這麼過一輩子?”
“以前爹爹在朝為官時,有錦衣玉食、丫鬟侍候,也不可避免的有朝廷鬥阿。現在的日子雖然看起來苦一點累一點,卻很踏實,叫人安心。”
“可是我不想看你吃苦受累,一丁點兒也不想。”明璋執起她的手道:“如果你那天想通了,或是改變主意了歡迎隨時來找我。”
“王爺。”她驟然叫住明璋道:“王爺的恩情孝柔將一輩子銘感於心。”
“孝柔?你叫孝柔?”
“是,小女子名叫沈孝柔。對了,時辰不早,王爺請回吧,孝柔也要回去了。”
“孝柔?沈孝柔?真是好名字。”暮色下,明璋呢喃著這個名字,感歎著。他雙眼放光,心情好得連一絲褶子都沒有。
然而沈曉柔的心卻被明璋攪了個七葷八素。情如芳草年年新,係得東西南北人,況且對方是一位口吐蓮花、風流倜儻的王孫公子。麵對如此真誠直接的表白,試問世間能有幾個女子能不動心。沈孝柔自嘲一笑。原來,我也隻是個凡人。
五日後,待沈孝柔終於做出決定,明璋已經帶著劉林騎上高頭大馬,準備回京。
“孝柔,你怎麼來了?”
“是,我來了,就是道不知王爺還歡迎不歡迎。”
明璋健臂一攬,沈孝柔就穩穩的落在了馬背上。隨著馬兒一聲長嘶,翩翩兩騎馬蹄揚塵,消失在風中。
……&……
相伴踏青樂遊園,山色湖光綠映眼。扁舟一葉入畫圖,棹歌驚飛霞滿天。
明璋道:“孝柔,我明璋今生得卿相伴,餘願足矣。願與你春看桃花,夏采蓮,秋釀菊酒,冬踏雪,今生來世定不負卿。”
沈孝柔輕輕一曬,卻是歡喜,她道:“愛君常存抱住念,縱到黃河不死心。”
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平靜而快樂。然而當時年少氣盛的明璋不知道,身為皇子又是親王的他,若要得到一份真正的感情,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不久之後,沈孝柔便有了身孕。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孩子,明璋高興得發瘋,全然不像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爹。
為了能讓沈孝柔在府中能有個安靜舒適的地方養胎,明璋一度下令府中人在王府之中破土鑿渠、引入湖水,修葺一座「懷柔居」。
沈曉柔道:“妾身乃是罪臣之女,能獲王爺的青睞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王爺何必為了孝柔大興土木,惹人閒話。若被有心人見了,在皇上麵前參王爺一本,可如何是好。”
就在明璋不顧母妃的斥責、謀士的勸阻、妻妾們的不滿,攜沈曉柔進宮麵聖。對權力最頂端的那個人說:他要她,不願委屈她,請父皇賜婚時。悲劇的命運終於在他們身上嶄露頭角。
皇帝道:“從來就沒有罪臣之女嫁入皇室的,即便是已經婚配的也難保不受牽連。朕當年隻發落了沈綽已是法外開恩,爾不必再言。”
明璋道:“孝柔她懷有身孕,兒臣實在不願意孩子生下來以後名不正言不順。”
禮部尚書諫言道:“沈氏未婚先孕,即使是在民間也是要進豬籠沉潭的。何況她狐媚惑主,勾引親王,所犯皆是死罪啊皇上 。”
皇帝的嗬斥卻聲猶如驚雷般擊碎他們的美夢,不是賜婚,是打入死牢。
“怎麼會,怎麼可以?父皇,您為什麼要對您的兒子這麼殘忍?”
或許他可以忍,他的身份告訴他應該忍,用失去一個女人保住他王爺的地位,保住榮華富貴著實算不得什麼。或許皇帝還會為他的大義之舉倍加讚賞,給他儲君之位。但是,就算坐擁了江山又如何,就算受群臣膜拜萬民敬仰又如何,就算能流芳百世,千百年後不一樣是化作枯骨,灰飛煙滅。沒有她相伴的人生於他而言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他困惑了。
“父皇,不要,兒臣請求您不要為難孝柔。”
在極度的絕望和傷痛中,人是都是會變的,明璋亦是不得已而為之。為救孝柔,他不惜將手伸到了最高權力的頂端,他以為等他有能力的時候,就不會連一個女人的性命都不能保全。他願傾其所有,給她幸福,給她她想要的生活。
就在他一步一步穿過那層層金碧輝煌的大殿,走向曆史舞台中央那把那至高無上的龍椅時。沈曉柔,死了!死在他這一生最榮耀的時候,死在他受萬民膜拜、群臣三呼萬歲的時候。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您剛剛登基就添了位小皇子,真可謂是上天的庇佑,雙喜臨門。”來福抱來嬰兒,一臉的賣乖相。
喜嗎?或許吧!可是為什麼他的心裡隻感覺到痛呢?那麼痛徹心扉、深入骨髓的痛感讓明璋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隻手抱著那嬰兒軟似無骨的身軀,另一隻手緩緩覆上了他白玉般的頸項。
“皇上,您這是做什麼?”
明璋異常的舉動嚇壞了一屋子的人,他用冷得不帶一絲溫度的語氣道:“要怪也隻能怪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如果不是這個不孝子,孝柔又怎麼會被父皇打入天牢。而今他還害得孝柔因難產而死,你們說朕是不是該懲罰他一下呢?”
一屋子人啞口。
淑妃道:“小皇子年幼,經不得您這麼折騰。”
哈!哈!哈!明璋放聲狂笑,他幾乎是用咆哮著的聲音說道:“朕現在就殺了這個不孝子,為孝柔報仇。”
“不要啊!皇上,小皇子縱然有過,但罪不至死,臣妾肯求皇上放手!”
此刻,一直在一旁觀望的皇後再也按耐不住了。她撲上前去一把奪過明璋手中的幼小身軀道:“每一個孩子都是從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沈孝柔為了誕下皇子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皇上您怎可辜負她的一番好意,況乎這也是您的親骨肉。”
見明璋沉默不語,皇後再接再厲道:“臣妾還很清楚的記得,那是在很多年前,臣妾和您也有個孩子,也是這麼小這麼的可愛。可是臣妾的孩子命短福薄,生下來還未滿月便去了,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取呢。那時候臣妾就在想,定是自己修行不夠,不配做母親,所以送子娘娘和閻羅王才合謀開了臣妾一個天大的玩笑。可是今天,皇上真的舍得讓這樣的悲劇重新再發生一次嗎?”
明璋沉默良久,終是斷了殺子的念頭。看著床榻上沈曉柔漸漸發涼的屍體,他道:“都下去吧,朕想再陪陪孝柔。”
皇後將孩子交給身後的崔安,跪下祈求道:“臣妾在離開這個房間前還有一事相求。”
“講。”
“這孩子剛生下來便沒了母親,也是個命途多舛之人。如果皇上不喜歡這孩子,臣妾願意收養他。又或者皇上您不想看到他,臣妾可以將他收養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永遠不惹您生氣、不給您添堵。臣妾隻求……隻求您切莫傷這孩子性命。”皇後說著,不覺潸然淚下。
明璋揮揮手道:“都依你,去吧。”
“是,臣妾遵旨。”
當夜,繈褓中的憂患王子就被皇後的人送出了宮。至於他去了那裡,生活得好不好,明璋從來就不提不問。漸漸的,宮中的人也都養成了一種意識,沈曉柔和他生的孩子是皇上心中不可觸犯的禁忌。
……&……
那日之後,明璋似乎變了一個人,他隻問政事、不關風月。畢竟新皇登基,百廢待興,有太多的事等著明璋去做了。
他改年號為「建興」意味著建立興盛的王朝,次年定為建興元年。
他頒布《均田減稅製》,讓人人有田耕,歲歲有富餘。
同年,他頒布《大赦令》。除大奸大惡之人外,該判死刑的改流放;該流放三千裡的改流放一千裡;凡小偷小摸的,隻要誠心改過,全部釋放。他還特赦了一批年老的宮女,準其告老還鄉。
建興,看一個興盛的王朝慢慢的建立起來,明璋又重新找到了他生命的立足點。
然而春去秋來,如白駒過隙,恍惚間即是四五年時光過去。
注釋:
①寧可共載不:語出《陌上桑》(漢樂府),原意為:願和我同乘一車走嗎?在這裡做為願意嫁給我嗎的含蓄說法。